光明树

          沈东子

鲁迅写过这样的句子，描述自家的院子：“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我去阜成门鲁迅故居时，很想见到那两棵著名的枣树，可惜院子还在，改博物馆了，但枣树没了。在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市中心，也有过一棵高大的栗子树，前些年因为长了病虫摇摇欲坠，市政当局想砍掉，但遭到公众强烈反对，公众为什么反对呢，原因很简单，这棵栗子树不是一棵简单的栗子树，它曾经好几次出现在《安妮日记》里，是那个黑暗年代，安妮小姑娘的光明寄托，那是一棵有梦想的树。

安妮一家是德国犹太人，因不愿被纳粹抓去做苦工，逃往荷兰躲了起来。躲藏的老房子有三百多年历史，安妮爸爸改建了房子的结构，把一家人藏在地板下，安妮的日记就是在这个秘密藏所写成的。在1944年2月的一篇日记里，她写到了那棵树：“每天早上我都爬到阁楼上呼吸新鲜空气，找一个最佳的角度遥望蓝天，还有那棵光秃秃的栗子树，树枝上小滴的雨珠闪闪发光，像一枚枚银币，海鸥和其他的鸟在风中飞翔。我想我会活着看到这一切的，这些阳光，这些晴朗的天空，想到这里我没有理由不快乐。”

安妮和爸妈还有姐姐四口人，在地板下藏了两年，终于被一个匿名者告发了，告密者究竟是谁一直是个谜。全家被纳粹抓进奥斯维辛集中营，同时被抓走的，还有躲在马路对面的盖林格一家，盖家也是四口人，爸妈和一双儿女，其中女儿艾娃是安妮的玩伴，只是彼此并不知道在战乱中，两家躲藏得如此之近。

战后两家八口剩下三个，安妮家母女三个死了，独剩下安爸爸，盖家父子没了，遗下母女俩，后来两个残破的家庭合二为一，安爸爸与艾妈妈组成新家庭。安妮一家被抓走后，纳粹当局要求房主把剩余物件上缴给德国人，一位女房主返回后，发现了安妮手写的一个日记本，她一直悄悄保存，直到战后归还给惟一的生还者安爸爸，爸爸删掉了一些过于隐私的内容，然后交给了出版商。最先出的是荷兰文版，随后英文版和法文版相继问世，一个15岁少女对光明的憧憬，对自由的渴望，震惊了全世界。

还是回到那棵树。安爸爸和艾妈妈结婚后，在当年安妮避难处，设立了安妮·弗兰克之家，也就是安妮纪念馆，那棵树就在纪念馆窗外，所有参观纪念馆的游客，都可以透过窗户看见它。迫于公众舆论的呼吁，当局没敢动它，但又怕它倒下来，于是对栗子树进行了加固处理，但树干内部的虫害继续扩大，前年（2010）八月一个狂风大作的夜晚，栗子树终于轰然倒塌，横在旁边的花园里，引来无数叹息声，好在荷兰人很细心，发现老树根部有一枝新苗，于是如获至宝围护起来，决心让它长成参天大树，继续承载后人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