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岛  雪

                                                                      沈东子

    康有为晚年思想发生了很大变化，觉得革命没什么意思，无非是端掉旧独裁者，造就新独裁者，与其这样，不如保皇。这种想法在激情澎湃的二十世纪初，是很不得人心的，尤其不得青年的心，所以他不敢回盛产革命家的广东老家，在青岛拣了个地方住下来，一直住到死。红瓦，绿树，碧海，蓝天，是他对青岛的描述。青岛历来出美女，据说当代影坛的许多大美人，如林青霞，盖丽丽，范冰冰，陈好，宋佳，都是青岛人，如果在红瓦，绿树，碧海，蓝天后面，再加上美人，就更贴切了。不想我刚到青岛，就迎头遭遇一场暴雪。

    可能在东北人或西北人看来，这雪不算什么，可我是南方人，遇上这样的雪，还是头一遭。雪有多厉害呢，雪花漫天飞舞不说，不仅自天上浇下来，还从地上卷起来，被风裹胁着四处乱窜，我穿着黑色的呢外套在树下行走，如果恰好一阵风袭来，砸下来的雪可以在瞬间把我由黑人变成白人。走在冰天雪地里，我好几次以为这不是青岛，是冰岛。这是青岛今年的第一场雪，据本地人说也是几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暴雪覆盖下的青岛，什么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红瓦绿树是看不见了，要想看见美人的细腰，那更是做梦，光看街头的背影，连性别都分不出来。

    按青岛人的说法，这种天是不该出门的，出门叫没事找罪受，可跟朋友约好了吃饭，这门还不得不出。这座城市有点像旧金山，马路斜坡多，遇上雪天出租车要么回去上链条，要么索性躲起来了，怕路滑磕着。这是后来知道的。我在酒店外的寒风中等了好半天，没见一辆空车，只好步行前往火车站广场，心想那里总该有出租车吧，连火车站都没出租车，这城市的交通也该瘫痪了。我的判断是对的，远远就看见火车站外果然停着好几辆车呢。顺带夸一下青岛火车站，漂亮的巴伐利亚风格，带着小钟楼，德国殖民时代的产物。

    都说旷野的风可怕，其实城市风也有城市风的威力，我走过一段斜坡时，一阵风突然从楼群中迎面杀过来，差点将我掀翻，这时我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顶着，还以为是枪呢，回头一看，原来是几个旅客拖着行李，背向我慢慢挪腾，把我当作了一堵挡风的墙。在风雪中等待打车的旅客非常多，可是那些出租车居然不走！我找到一辆，司机说在等人。找另一辆，司机也说在等人。虽然冷得要命，耳朵上不知不觉挂起了冰，脸也麻木了，可脑子还没冻僵，心想有哪个客人这么牛，可以让司机在这种天气等待，而那司机居然并无怨气？我猛然明白车子不动，问题不在车子，在东子。我找第三辆车，一把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去再说。里面的司机照例说车子不走的，要等人。

    我说给你加一倍的车钱。他不吭声。我说两倍。他说我要等人，但口气明显软了。我说好吧，三倍。车子果然动了起来。我想此时在外面等候的许多旅客，大概以为我就是那司机要等的人吧，其实他们并不知道，司机等的不是我，是钱。车子动了，但事情还没完，走了大概几百米，停下来，司机说雪天出车不容易，他还想再顺路拼一个客人。拼是拼盘、拼凑的意思。我没反对。他出去拉到了一个小伙子，给的车费也是三倍。小伙子一边呵气，一边说，师傅，做人要厚道才好。司机也挺好玩，说没办法，没办法，好不容易碰上下雪天，想多挣几个钱，我不厚道，我不厚道。

    说说这件事，并非想说明青岛人不好，这年头大家都想多挣钱，挣我的钱没事，只是如果大雪天遇上孕妇、老人什么的，也这样“等人”，那就真的太不厚道了。青岛的雪，说没就没了，次日雪后放晴，天空湛蓝如洗，看着在滨海路上慢跑的市民，你会以为昨日的暴雪只是一场幻觉。找个秋天还想去看看，当然不仅仅是看美人，据说十一月的八大关，丝毫也不比布卢明顿的秋日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