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支撑着他们内心的骄傲？

                                                      沈东子

    最近有个小表妹从曼谷到斯德哥尔摩，我忽然想到了俄罗斯诗人约瑟夫·布罗茨基(Joseph Brodsky,1940～1996)。布罗茨基也去了斯德哥尔摩，不过他是从彼得堡到斯德哥尔摩，由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诗人，成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俄罗斯人是很有民族自尊心的，哪怕在斯大林时代和后斯大林时代，也就是苏联解体前的那些专制岁月，俄罗斯的知识界都很少表现出对西方文化的乞怜姿态。当时的苏联，科学界和文学界都有不少人，对当局的政策有不同看法，然而对当局的异见，并不意味着对西方的认同。

    苏联当局对这些人是很恼火的，认为他们是西方文化的传声筒。既然你们如此崇尚西方的价值观，那就去西方生活吧，别留在俄罗斯的土地上烦人，遇上有哪个当局讨厌的人出国开会，就吊销他的俄罗斯护照，让他有家不能归。

    在有的中国人看来，出国不归还真是求之不得呢，就怕遇不上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可在俄罗斯知识分子心中，这一招很毒，还不得不防。谁不热爱自己的祖国？谁愿意去陌生的土地上流浪？包括氢弹之父萨哈罗夫在内的众多学术精英，为了避免被驱逐出国，从70年代开始拒绝出国访问。大文豪索尔仁尼琴被囚禁多年，出狱后婉拒各国移居的邀请，后来前往哈佛演讲，把自我感觉良好的美国人骂得狗血淋头，美国人这才知道俄国作家的厉害。

    布罗茨基从小崇拜普希金，15岁开始写诗，因为长期没有工作，被当局列为社会闲散人员，或曰社会寄生虫，又因为拒绝接受分配的工作，甚至被抓去边疆劳教。眼见他依然钟情诗歌，不可救药，1972年的某一天，由几名克格勃人员押送，塞上开往维也纳的航班，待飞机降落后就把他扔在了奥地利，也没给他护照，就把他当难民给黑掉了。这个聪慧的年轻人，在以后的岁月里，居然用英文写诗获得了诺奖，后来出的一本书，就叫《从彼得堡到斯德哥尔摩》。

    俄罗斯人对祖国的眷恋，自然赢得了西方世界的尊重，这也是哪怕苏联解体，西人依然不敢小觑俄罗斯的原因。一个人不眷恋自己的根，是会被别人轻视的，别看背包的老外满世界跑，他们心中都有自己的骄傲。

    那么是什么支撑着俄国人内心的骄傲？是什么在艰难的时光中，依然维系着他们对未来不灭的盼望？是灿烂的俄罗斯文化。是普希金、叶赛宁、阿赫玛托娃、曼杰斯塔姆，是托尔斯泰、屠格涅夫、果戈里、陀思妥也夫斯基，是柴可夫斯基、萧斯塔科维奇，是列宾，是门捷列夫，是巴甫洛夫，是许多其他的“夫”和其他的“斯基”，是深藏在俄罗斯人心中的高贵的露珠。一个民族如果没有这样的露珠，会被光阴的风吹得干枯。

                                                          2007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