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到人都有变老这一天

                                                       沈东子

人活到某个年龄段，就老了，这时候称呼也会发生变化，比如先前人家叫你沈东子，叫着叫着，忽然有一天，有一个人率先叫你沈老师，听人这样叫，你千万不要以为你真的是谁的老师，在这里重要的是“老”字，而不是“师”字，人家只是觉得你一把胡子已经老了，但又不忍心明说你已经老了，叫沈老吗，似乎又不够资格——被人叫做什么什么老，是要有相当社会地位的，比方董必武叫董老，那不仅是因为他年纪大，同时还是我党最早的国民政府参政员，还代表我党去旧金山签过字呢——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叫沈老师好，反正如今老师的地位比以前高多了，叫声沈老师，应该是叫者和被叫者皆大欢喜的事。

其实别人不知道，我挺喜欢被人叫做老沈的，因为我一直长着一张老脸，跟老很有缘分，何况以前还做过买卖，被人叫过沈老板。要是现在有人叫我沈老板，那意思就大不一样了，老板如今可是一种尊称，相当于黑社会老大吧，至少也是老二。有句广告语说，30岁的人长着60岁的心脏，如何如何，我也不知道是因为忧国忧民呢，还是忧自己，从20岁开始，就生就了一张40岁的脸。记得20岁那年，坐在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照了一张相，黑白的，当时以为自己内心阳光，扮相俊朗，不想洗出来一看，却是一张苦脸，当时就吃了一惊。那张照片严重影响了我日后的命运，从此我明白自己属于想得多，作得少的人，真想作点什么，也只能写，写也是一种作吧，要不干吗叫写作呢。属于这个行列的，还有尼采和梭罗。

因为提前长了一张40岁的脸，也占了一点点便宜，比方在由20岁向40岁进发的漫漫路途上，我的脸相基本没有多少变迁，于是常有朋友说，你这些年不见老哎。语气多有羡慕。他们也不想想，我就没年轻过，难道一定要有一张60岁的脸，才好证明我在成长着？不过虽然相貌不年轻，心一直还是年轻的，童年时喜欢爬在窗台上，看远处小桥上的行人，那时的杉湖中央，有一道小桥连接湖南湖北，看一个人从湖南走到湖北，也挺有意思。当然我只是一个小孩，只有一双眼睛，一次只能看一个人的轨迹，上帝有无数双眼睛，可以同时看所有人的轨迹。

人在不同的年龄，看的东西也是不一样的，比方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童年时我喜欢看保尔抢夺看守的枪，救朱赫来逃走的情节，少年时只看有冬妮亚出现的段落，她的一言一行都让我着迷，如今嘛，要么不看，要看就看保尔躺在疗养院的病床上，看他怎么想，怎么安排自己的人生结局。这倒不是说，我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我只是开始对人生的尽头感兴趣了，就好象看田径场上的接力赛，一棒二棒过去，三棒开始，当然要关注四棒的站位。

哪怕就是看女人，不同的年龄也有不同的感受。童年时喜欢女人的聪慧，像是海伦·凯勒呀，居里夫人呀，都很钦佩，连班上的女班长，女组长，都觉得厉害。青年时变了，迷恋女人的性感，眼里只有袒胸露臂的梦露、麦当娜和苏菲·玛索，关注身体要远超过关注灵魂。再过些年，开始领悟女人的博爱，明白南丁格尔、特丽萨修女才是女人中的佼佼者。我现在正处于白天景仰南丁格尔，晚上欣赏苏菲·玛索的人生过渡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辉煌岁月，只是一般人，尤其是女人，不明白，以为人过了20或30，生命就开始走向黯淡。有的人确实拥有梦幻的青春年华，也有的人到了中年，方显出万方仪态，还有的人进入老年，才开始用宽容和智慧赢得整个世界，所以人不要怕老，怕就怕30岁的女人，还像13岁那样天真烂漫，或者男人都到40岁了，还像20岁时那样，相信英特纳雄耐尔一定会实现。

                                                                                       2006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