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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面包的,不要把石头给他”
在漓江出版社做了十几年书,有的书至今还被人记得,这是做编辑的欢喜。有的读者很有心,甚至还记得书的责任编辑是谁,这是更大的快活了,要知道这年头,人人都能写书,书比牛毛还多,不知道谁是书的作者,是常有的事。有几本美国现代文学经典小说的中文本,是经我的手面世的,比如《钟罩》、《在路上》、《飘》、《沙丘》等,索要的朋友络绎不绝,家里已无存书。还有几本书,也不错,虽用心处理,但因为种种原因未能付印,如《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北回归线》、《骑兵军》等,有的后来由其他出版社出版了。
当然这是以前的事。如今遇上朋友,常常会被问“你还在漓江社工作吗?”注意这个“还”字,意思是说我们都知道你以前在漓江社工作,现在是不是在漓江社,不敢肯定了。为什么不敢肯定了呢?这个问题是很有意思的。我们都知道一位作家的生命力,在于他的作品,有作品出现,才能证明这个作家的存在。同样的道理,要证明一个编辑的存在,就得看他有没有编出新书,如果没有,这个编辑就是徒有其名。朋友用“还”字问我,大概是没见着我近来编过什么书吧。
还有的朋友更婉转,说漓江社以前可是出过不少好书哎,可是跟人民文学、上海译文一道,在出版界三足鼎力的哎,说完笑笑。言外之意也是一样的,是说现在可没见着几本好书了。什么叫好书?不同的人当然有不同的答案。我有时会上一些淘书网逛逛,找找需要的旧版书,结果发现80年代的一些漓江版外国文学图书,如诺贝尔文学奖丛书、法国20世纪文学丛书等,当时定价几块钱,现在都要卖到几十块钱了。我自己译的一本获诺贝尔奖瑞典作家拉格奎斯特的小说《大盗巴拉巴》,定价9块多,在孔夫子网站上卖18块,而且只有一本。为什么?因为已经绝版。
我也见过一些青年朋友的藏书,许多风行一时的书都扔掉了,但十几年前的漓江版外国文学旧书,依然保存完好,而且还不遗余力,到处去把丛书一本本收齐。听到朋友的婉转说法,我就会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破落的小地主,你祖上当年可是有30亩水田的哦,怎么只剩三分地啦?出版社成这样,当然不是我的责任,可能也不是谁的责任,是时代的责任。这个时代把文化当产业来做,是很滑稽的,其实文化,尤其是文学,是有钱后才做的事,既然觉得没钱,想要更多的钱,那就做别的行当去,天底下多少行当,都比做书更挣钱,靠做书发财的,毕竟寥寥。舍不得文化,逼文化去挣钱,结果自然是文化没了,钱也没挣到几个。
胡适在上世纪20年代,曾批评当时的出版界,说“把Dietzgen 的The Positive Outcome of Philosphy改个名字,叫《辩证法的逻辑》,译得莫名其妙,便可一版再版的销行,这真是出版界的羞耻!狄慈根只是个三流四流的学者,他的书也值得这样销行吗?青年人渐渐肯买书了,这是好事,但出版界是操青年生杀之权的,耶稣说得好,需要面包的,不要把石头给他。我希望中国出版界不要把石头当面包卖。”80多年后读到这段话,依然感觉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