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籍贯在哪里?

                                                         沈东子        

在一个实行严厉的户籍制度的社会，无论以何种方式谋生，都免不了要填写各种跟自己有关的表格，哪怕没工作了，也要去所谓人才交流中心挂个号，好像自己还真是什么人才，挂到那里就会被谁抢走。不谈人才，还是说填表吧，这辈子填过的表不计其数，每次遇到填写“籍贯”一栏时，我都会陷入瞬间茫然，不知道该填什么地名，填写这个地名有什么意义，也记不得上次填写的是哪里，所以我的籍贯是五花八门的。

本来了解一个人的老家在哪里，无非是想通过了解他的人生背景，对他的精神世界，生活习惯，对他的能力、爱好做更进一步的推断，或者通过了解彼此的老家，展开更多的话题。比方有朋友说，我老家在山东，于是你们便围绕山东攀谈起来，从泰山说到黄河，从曲阜的孔庙说到济南的泉眼，还有德州烧鸡、烟台苹果、潍坊风筝、淄博陶器……等等。

如果对方说老家在湖南，那话题就更多啦，五百里洞庭，八百里湘江，沅江灃水，凤凰岳阳，更有汨罗江屈原的孤魂，桃花源陶潜的菊花，至于历代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说烂嘴皮也数不完。一个人有这样的家乡背景，走到哪里都等于背着一筐无形的财富。在过往的岁月，背着这样的财富出门谋生，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各地的同乡会馆就是证明。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张老三，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

这样的歌声，谁人不晓？

然而现代生活显然要丰富多了，也复杂多了，一个人的一生，很可能是在不同的地方度过的，因此想通过了解籍贯老家来了解一个人，往往不怎么管用。他很可能生在北方，长在南方，在东部受教育，然后去西部闯荡，寻找发财的机会，你听不出他的话语里有何方口音，在他的脸上也只能看见走南闯北的仆仆风尘，说起东三省，他可以滔滔不绝，提到大西北，他也可以如数家珍，这样的人生背景，正是当今E时代年轻人的身份特征。

由于经历过于丰富，有时别说省籍市籍难以划分，就连国籍都很难确定。当代西方的一些重要作家，如庞德、奈保尔、拉什迪等，就很难说明是哪个国家的作家，只能说是使用哪种语言的佼佼者。学过英文的人都知道，跟外国人交谈，除掉How do you do（你好）外，最常用的句子当数 where’re u from (你从哪里来？)，这句话看上去跟汉语“你老家在哪里”也差不多，但它更强调的是距离当前最近的背景，因为那种背景对一个人的影响要更直接些，也更有参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