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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力量叫无言
沈东子
小时候住在漓江边,就读的学校在杉湖旁,江边和湖边,都有许多笔直的杉树。每到秋天,树叶变黄,或变红,映着宁静的湖水,虽然看上去孤单,却自有一种美丽。正是那样一种无言的美丽,培养了我对树的感情,以后每去到一座城市,都会留意观察当地树木生长的状态。
树是城市的灵魂,只有树木繁茂的城市,才会给人带来舒适和惬意,也只有感受过荒芜,才会格外明白绿色的价值。有一年四月,乘坐从大西北开往南方的火车,旁边铺上是一位母亲,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火车越过都庞岭时,天亮了,这时小女孩凑到车窗前,用西北话说:——妈妈,你看,绿叶叶!那是在荒芜的大西北长大的孩子,才会发出的惊喜。
有特色的树,同时也是城市文化的标志,春天的北京,满城柳絮飘飞,柳絮可以粘在围巾和衣领上,而路人无暇顾及,依旧匆匆前行。秋天的上海,遍地梧桐落叶,情侣相约于公园,分手于街角,都离不开梧桐的庇护。
古老的参天大树,还可以构成骄人的景观。我很熟悉广州,但有一次跟朋友走过流花公园北边的一段路时,还是感到很惊奇。路上树影婆娑,数人合抱的大树有近百棵之多,棵棵都根须粗壮,盘伏在地上,不像是近期从异地移栽过来的。我说我来广州这么多次,都没有走过这条路呢。
朋友笑笑说,那当然了,要有恋爱的心情,才会想到走这条路的。
我问这些树的来历。朋友说,都是清朝末年种植的,已有上百年历史了,这样的街景,不是三年五年就能造就的。
不是三年五年就能造就的,这句话当然有所指,指的是许多其他城市,以前不注意绿化,甚至随便砍树,如今为了短期内改变城市形象,从周遍乡村挖来大树种在城里,装出很有历史,很有文化的样子。只可惜那些树都是枝干粗大,树叶稀少,小老头的模样。
在一个地方住久了,有时候会忽略树的生长,以为所有的树木,都守候着寂寞。有一天从滨江路走过,忽然发现两旁的树都很粗大,树叶在空中交织在一起,形成绿色的穹顶。那些树多半是六十年代后期种植的,至今还记得种树的情景,树干只有手腕粗,比人也高不了多少。
那时候每天顺马路去上学,从树旁经过,曾经和同学一道,在某棵树上刻了记号,看看谁长得快,谁长得高,我们甚至希望自己长得比树更高,多么不知天高地厚。那棵有记号的树,如今已长到三四层楼高了,而我们早就把它忘了,或者假装把它忘了。其实我们想忘掉的,是自己的可笑。
世上有一种力量是无言的,在无言中生长,在无言中影响。
在大自然中,无言的力量是绿色。绿色的生命力有多么强大,只要看看吴哥窟的命运就知道了。吴哥窟是高棉灿烂文明的象征,一度拥有上百座金塔,可后来衰落了,竟然被丛林淹没,变成了森林里的一个秘密,几乎被人类忘却,成为十九世纪末西方探险家追寻的对象。同样被绿色淹没的,还有墨西哥阿兹台克人的宫殿。
在人类社会里,无言的力量是思想。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树和人,有许多可比之处,所以鲁迅的名字,叫树人。绿色靠雨露阳光滋润,那么思想靠什么运载的呢?思想的运载靠文字。优秀的文字,具有绿化或者净化灵魂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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