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果实

                                                    沈东子

本来造物主给人造一个嘴巴，是为了让人方便进食和发出声音，用声音与世界沟通。可是对于阿走先生而言，后一种功能基本上不使用了，不知从何时开始，退化了或者自己废掉了，就像这座城市里的许多人一样。不过阿走只是沉默，并不是失语，这二者是有区别的。这城内有许多人也不发出声音，但他们不发出是不能发出，喉管被割掉了，但人仍然活着，依然可以进食，可以发出一些呼噜呼噜的响声。而阿走只是沉默，可以发出但不愿发出。他的嘴除了吃饭，也还有另一种用途，就是供女人欣赏，据说还比较性感，这是很久以前一位姑娘吻过后说的。

阿走姓赵，因为喜欢四处游走，别人都叫他阿走。阿走不发出声音，他怎样与世界沟通呢？用眼神和手势。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习惯于注视别人，用一种温和的目光，要是别人用同样的目光回报他，他就会露出温和的笑容，这样一段交流就算完成了。当然一句话不说也是不可能的，他想吃一碗面，对方却看不懂他的眼神，于是他只好说“面”，但也仅止于“面”，并不多说其他。

阿走习惯于行走，去过许多陌生的地方，见过许多陌生的人，也听过许多陌生的语言。有一年秋天他来到又一座陌生的城市，这座城市叫“丘”，战争刚刚结束，显得忙乱而喧嚣，沿街坐着众多伤残者。他独自走在寒冷的大街上，身后尾随着无数冰凉的目光。他熟悉那种目光，他知道他们用那种目光看他，并非出于恶意，只是心中有太多的愁苦，就像黄昏寂寞的狗，注视屋顶上的月亮。

阿走放下背囊，从中取出几根银针，便替伤员止血、麻醉、接骨、包扎，也不说什么。虽然他没说什么，但他的行为赢得了全城人的赞许，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可以看见明澈的眼神和花朵般的笑容。

后来他发现，整座城市忽然变得异常安静。原来城市里的人，把他的沉默视作一种高贵品质，纷纷进行模仿，一时间人人变得深沉起来，脸上全都一副凝重的表情，城中最时尚的仪态是无言。这让阿走感到很不习惯。他总是习惯于倾听，在倾听中思索，可现在声音没有了，他倾听什么呢？为了让这座城市恢复声音，他只好离开，期望自己离开后，城市会恢复往日的声音和生活。他自己虽然不发出声音，可他知道声音的珍贵。这世上要是没有声音，该是何等寂寞。

他走了，可又挂念着，挂念着那座城市，挂念着他们的嘴巴，一直挂念着。若干年后，他在前往他处时，特意绕道前去探望他们。可他一路上询问的人，都不知道它在哪里。他问“丘”？他们摇头。那座城市因为沉默，已经被人遗忘了。绝望中他想起了城中那些银杏树，那些树长着金黄色的叶片，是秋季最美丽的树，很容易与其他树区分开。他在地上划出“银杏”二字，有人见状点点头，引他到了一家药店，在玻璃柜内一只金黄色的盘子里，他见到了一枚干瘪的白色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