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条城里最值得看的,是二之丸御殿里的那些障壁画。
障壁画,通俗点说,就是屏风画。日式建筑喜欢用木板来做房间的间隔,一个大御所的几十间房,应该就是先盖一个大大的房间,再不断地分隔成若干小间。这些小间在格局上都差不多,不会像唐宋的中式建筑那么富于变化,户型之间也不会根据不同的功能做出不同的设计。日本人挺一根筋的,把房间都做得方方正正,连皇室也是如此。如果不是有那些障壁画丰富一下视觉,每间看上去都一样。还好,唐宋时期的屏风画在这里得到了发扬光大,形成了日本特有的障壁画。这些障壁画动用了桃山时代最好的画师,基本能反映出日本当时的最高美术成就了。绕着二之丸走一圈,像参观了一次美术博物馆。
进二之丸之前,有个临时布展的障壁画,骗了我1000日元,进去看就傻了,房间里挂着三面不知从哪拆来的障壁画,也就十来幅,画作还算讲究,内容少得很难够上一个“展览”的标准。从展厅出来往前走几步就到了二之丸御殿。很多人排着队脱鞋进去参观,起初不太想凑这个热闹,进去后才知道,错过这么好的障壁画会是多大的损失。
障壁画当然是不让拍照的,出于对画作的保护,房间里面的光线也设置得比较暗,不过还是能看得清楚。这些画的题材主要还是山水花鸟,松鹤瑞兽,因为很多都是金粉打底,看上去很有些贵族味。
不知当时住在里面的人,会怎样称呼这些看上去千篇一律的房间。起居室?茶室?书院?如果是我,可能直接用障壁画的题材来指代会更容易区分一些。比如猛虎堂,菊花厅,白鸟屋,鸳鸯间……
留意到的是那些狮子老虎,无论造型还是神态都跟中国唐宋时期的很不一样,比如一幅唐狮子图(狩野永德作),面相跟麒麟一类的神话动物接近,脸上长着肉疙瘩,鬃毛和尾巴则画成了火焰云纹。还有老虎同样标新立异,体态像猪一样有肉感,又有猫一样的乖巧警觉,能看出是虎,又觉得哪哪都不那么像虎。日本历史上应该没有过真虎,想画老虎只能照着家猪家猫来发挥一下了。不过问题不大,老虎的威严还是保留了几分的。这样的猛兽行走在不大的墙面,让人觉得一屋子都是英雄好汉。很显然日本的美术起源于中国,但一直都在做着去中国化的努力,要想形成自己独特的品格。这当然是好事,从艺术上来说天下大同是无趣的。不过除了狮虎,其它的花鸟之类还是能感受到满满的唐风。
中国人画屏风,也就是随便玩玩,真正靠这个成大师的好像很少。我只知道珠山八友,画个瓷板画啥的成了大气候,不过比起日本的桃山时代还是晚了三百多年。可能大多数中国人觉得画屏风画墙壁只能算雕虫小技。前些年我还在桂林的乡下遇到一卖假古董的,仿的就是珠山八友的瓷板画。虽说是仿品,给人的感觉就是这类瓷板画和乡下人家极般配,色彩艳丽,题材吉祥,人物也都长得很符合乡村审美,真啊假的不是个事儿,只要搁在老屋的中堂,全都是活生生的。但是换一个环境(比如书房,工作室一类)再看八友,画品就下降了,也可能受了某种暗示,总之不经看,久看就能看出些懒懒散散漫不经心,像是玩心太重,又少了一股把自己彻底玩进去的艺术蛮力。
日本人画这个比中国人上瘾,正儿八经有个靠障壁画成名的狩野派。千万别误会这个狩野派跟西方的野兽派是一个意思,它与画风关系不大,就是一个叫狩野的家族出的好几代画师。我记得以前曾在美术杂志上看过日本的一幅长卷屏风《洛中洛外图》,跟北宋的《清明上河图》颇有几分神似,这次一查,就是这个狩野派的代表作。狩野派是从狩野元信那代开始的,成就最高的是第三代狩野永德,画《洛中洛外图》的也是这孙子。他成了那个时代专为各种御所画障壁的皇家画师。《洛中洛外图》画的就是京都的风景名胜,街市繁华,以及对二条城的描写。这画技术上并无出奇之处,整体给我的感受是市俗中卷夹一股豪放,不再局限在某种宗教情绪里而拘泥,小人物身陷各自的故事中,蚍蜉苍茫,无量悲喜,又自然地呈现出万事万物众缘和合的佛理。
不过狩野永德的运气不是太好,很多画作都因为叛乱或者建筑被烧毁没有保存下来。在二之丸走一圈,看到这些障壁画将中国式的水墨与大和风的金粉涂抹,明暗处理,以及粗犷的装饰线条竟然能结合得这么自然,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不得不佩服日本人在借鉴中决不固步自封的创新能力。
网上找到几幅《洛中洛外图》,转贴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