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书时最爱干的一件事,就是扮鬼脸给同学看,从小学到中学都乐此不疲。似乎没有一个老师欣赏我在这方面的想像力,就算全班都在笑,他们也永远扳着脸,甚至充满愤怒。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或者说是不是最没有幽默感的人才适合当老师。其实那些乏味的课程,用笑声来打断一下也不会耽误多少同学的前程,事实证明看过我扮鬼脸的同学后来大多混得不错,但偏执的老师永远认为这是严重的破坏课堂纪律的行为,他们相信在这件事情上不给我点颜色瞧瞧,全班的教学成果就都毁在我身上了。为此我受过各种有意思的惩罚,包括写检讨(特别能给我发挥空间,我在朗读检讨时的“笑果”甚至超过了扮鬼脸本身),放学后留校打扫卫生(养成了我的洁癖,至今家里维持着良好的生活秩序),抄写某篇课文N遍(差点成为硬笔书法家),以及让家长前来认领,我才能回家(终于让我和老爸达成了共识,我将来不需要出人头地。)
这事相当锻炼人的神经,以及能持续地保持与外界沟通的综合能力,获得某种认同感,毕竟光靠一个怪相很难赢得重复的喝彩,你总是需要不断创新,才能确立自己在这方面的领先位置。我成年之后最重要的一个优点,就是永远不会让身边的朋友感到乏味,这也归结于童子功的扎实。我那时曾想过有一天当上了老师,决不处罚任何能活跃课堂气氛的同学。后来我的确以老师的身份走上了讲台,在“教育战线”混了两年多。那会已经恢复高考,学生都有了升学压力,他们一丝不苛的学习精神让我十分失望。直到有一天,终于有人打破了这个僵局,他像我曾经做过的那样,将眼睛下拉,嘴角撕开露出白牙红肉,看上去就像一个饿得要吃人的罗刹鬼。我在全班的大笑中放下了粉笔,无比欣赏地看着这一幕。可能我的表情过于诡异,也可能是这种师生合作太不合情理,那同学以为大事不妙,将手从脸上挪开,教室即刻安静下来。我说继续啊,亲爱的,你还没把我逗笑呢。
我这一鼓励,他更不知所措了,下课后,他主动走到我面前说了声对不起。我很惊讶他会如此快地反省自己,我说你没有做错什么。我更希望表达的意思是他能在下一次发挥得再好一些,重现一下我当年的风采,但我看得出来,这孩子已经自动处于闭关状态了。这点出息。
也不知有没有人专门研究这个,就是怎样扮鬼脸,并且写成专著,配上图画,将各种鬼脸怪相进行归类,我相信会是一本畅销书。如果我还当着老师,一定会把这本书推荐给我的学生,并且让他们举行一个班级扮鬼脸大赛。
好多年都没有机会扮鬼脸了,那天对着镜子突然来了冲动,连续拗了两个造型,一个类似钟馗,另一个颇有几分天蓬元帅的神韵,只是并不特别可笑。
静下心一想,这种表演是需要观众的。
没有观众的鬼脸,有如在黑暗中悬浮,有一种隐秘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