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认为家族气质与信仰是可以像基因那样遗传的,不过这个观点在我的家族中并没有得到印证。比如我的祖母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但她的父亲却一心皈依佛门,在辛亥革命成功后放着高官不做,跑到惠阳象山寺削发为僧去了。到了父亲这辈,在我看来已渐入没有信仰的一代,尽管有中共党员的身份,但像大多数党员一样,这只是一种政治职称,或者视为生存之道也未尝不可。在我眼里父亲的一生都在和各种病人打交道,无论加入什么党派,医生这个角色都不会受到影响。一定要说信仰的话,就是那把小小的手术刀。
作为个人,我并不情愿把自己放在一个大时代的洪流里观察。我希望自己能脱离一种政治背景,在完全没有主义和信仰的干扰下生活。一个精神荒芜的年代对我这样的人是有好处的,就是不用背负历史与先人的教诲,面无表情地在这个世界上走一圈就行了。虽然从不和父亲讨论这类问题,我想他一定是觉得我的生存观是有问题的,人可以没有信仰,但总不能失去热情。所以我们家族在气质与信仰问题上非常地多元化,你很难从一代人的身上推论到下一代。我观察过那些堂兄表妹们,作为我的同期产品,他们大多与时代同步地拥抱了这个物质的时代。而我对物质的热情仍然不太容易被带动起来。
因为没有共同的关注点,一个大家族的团聚在我看来是十分滑稽的。春节的某一天,这个家族的四代人从不同的地方汇集在事先约好的饭店,交换着红包与客气的祝福,接下来便迅速到了没话找话的阶段。这种场景略显尴尬。不过比之于这个时代更恶俗的同学聚会与战友聚会,家族式的团圆至少融进了亲情。亲情是种什么东西呢,大体上它不需要深度的沟通,就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在一起哈哈傻乐。鉴于平时难得有傻乐的机会,一年有那么一两次也不算过分。
尼采说“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这话一定是对有信仰的人说的,像我这样的人正好相反,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而活,才能忍受任何一种生活。从这点上看,有没有信仰都是殊途而归,反正生活都得忍受。每个人的区别只在于,有的人忍习惯了就没觉得是个事,比如我。还有的人忍啊忍的,忍出一身的负面情绪。一想到自己是个满满正能量的忍者,就恨不得赶紧找个同学聚会去得瑟一下。
一个没有信仰的彻底的无神论者,是否会在他身上体现出某种宗教式的情感?前两年我读爱德华兹的《宗教情感》时,倒是企图从中找到答案。很遗憾作者定义的宗教情感仅仅局限在基督教圣经所启示的那种,而我以为情感是可以打开任何一扇门的,并不需要一个特定的身份来圈点。在我的这个大家族里,每扇门都能自由出入,并不缺少信仰的风景,何况它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天井。所以我觉得一个即使是被时代所遗忘甚至抛弃的人,他也可以为自己身上留存的无门无派的宗教情感干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