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里有一个行当是翎子生，头上两根长长的雉尾，一甩一抖都特别见功夫。这个本事公认是叶盛兰的最大，他演《群英会》里的周瑜，人家要看的就是他那两下翎子功。而这个翎子功的鼻祖，应该算天牛无疑。

        我第一次见到天牛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翎子生，但是《西游记》的连环画是看过的，一下就把天牛和美猴王联系在一起了。尤其是它头上长长的两根触角，简直就是美猴王头上的凤翅紫金冠翎。当它扬着触角与你对眼时，心里连锣鼓点都起来了：匡七台七匡七台七，匡七台七匡七台七……感觉就是晃在水帘洞里。

       其实天牛的正面细看蛮威风的，既不像周瑜也不像孙悟空，倒是有点像窦尔敦。巧啦，这个窦尔敦没事儿也喜欢顶着两根长长的雉尾在台上耍酷。要是给天牛屁股后面再夹一狐尾，差不多就原样复活这位蓝脸豪侠了。

      会不会京剧里的翎子生就是从天牛那得到的灵感呢？这个答案嘛——哒台呛呛切哒呛切呛——你的明白？

       后来我读《堂吉诃德》，又觉得这天牛的前生可能就是堂吉诃德胯下的那匹瘦马驽骍难得。当堂吉诃德高叫着“你们这些下流的家伙”向风车冲去时，他手里的长矛便是天牛向前挺着的触角。这个时候驽骍难得会无所畏惧地冲上去，至于它的触角会不会被风车打成几段，这才不是它要关心的。

      ( 在众多的《堂吉诃德》译本中，我自己最喜欢的是杨绛的译本，里面的法国画家多雷的插图我也认为是最棒和不可超越的。对于多雷我要多说几句，这位十九世纪最伟大的插图画家还为《圣经》，以及但丁和弥尔顿的著作画过插图，他一生共画了十万多幅作品，最擅长的就是金属画和木板画，我在看过他画的《堂吉诃德》之后，便认了个死理，只要是古典名著必须得用多雷的金属画技法去表现，它对人物的刻画和气氛的营造几乎是无法替代的。  题外插几句。）

       多雷的插图中，有一张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堂吉诃德骑着一匹明显营养不良的瘦马，和骑驴的桑丘背朝读者垂头丧气地走在衰败的天地之间，天上是一层层像门一样紧闭着的乌云，云中飞着几只黑老鸦。这张插图的每一笔都放射出一种时代的荒凉与怪异，与人物的内心吻合得天衣无缝。

       好吧，如果我们把一只昆虫转换到这个场景里去，什么最合适呢？显然不是蝴蝶也不是蝈蝈，更不会是一只蜜蜂或者放屁虫，它只能是天牛。因为你从天牛身上能看到那种破落的情绪，却又给自己提足了劲，仿佛每迈出的一步都风萧萧啊易水寒啊。这点上就连独角仙也自愧不如，独角仙往前走的身影实在太瑰丽，不出几步就云开日出。当然，更别指望马陆这样的家伙能走得如此阴郁，这种多足小怪的旅行向来显得很没计划，走哪算哪，慌慌张张地像总憋着一泡尿。

        法布尔是个有趣的学者，他总是能从昆虫的身上发现幽默。比如他观察到的杨柳天牛就像个十足的吝啬鬼，他是这样说的：它的身上穿着一件似乎“缺了布料”的短身燕尾服。嗯，法布尔怎么会预测到一百年后的中产阶级奢侈品，竟然是三寸布头做出来的比基尼呢。

        至于我们的老祖宗，在《诗经.卫风.硕人》中就这样描写漂亮的卫夫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这里的蝤蛴，便是天牛的幼虫。只是这个想像的跨度太大，我是怎么看也没看出来它和雪白的颈子有什么共同之处，倒是觉得天牛幼虫躺在地上的样子，像足了一截猪大肠。

      听说面相最吓人的天牛还是生在亚洲，叫作长角天牛，它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才入侵美国的外来物种。一位在加勒比海度假的年轻摄影师无意拍到了这种天牛，当他放大了这张脸后整个身心都为之颤栗，因为它像足了西方传说中的恶魔，于是这张照片引起了各种好莱坞式的惊悚联想。不过我看过那张照片，觉得西方人有点大惊小怪了，它顶多就像中国西南少数民族跳傩舞时戴的那种面具，瞪眼呲牙的挺虚张声势，其实看久了也就一逗逼。

      最没人相的天牛应该算是巴西的泰坦天牛，因为它无比巨大，大得几乎可以号称昆虫之王，放在成人的手上沉甸甸的一大坨满满一巴掌。这么大的天牛，实在是没理由去沾人气了，所以我努力想看出它像什么，看来看去，它除了像天牛别的什么也不像。

 
这张拍于去桂林天湖的半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