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珠海的山里某处溪涧的石缝下，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两栖动物，觉得很稀罕，就捉了两条去找渔农委的专家鉴定。专家们一时也犯糊涂了，觉得这种长着尾巴和前后足的小东西有点像蝾螈，又有点像缩小版的娃娃鱼。后来查了很多资料和图片，才惊喜地确认，它居然是中国独有的珍稀物种中国小鲵。这种小鲵与恐龙生活在同一时期，算得上是罕有的活动物化石，1889年由外国人首次在宜昌发现，后来就销声匿迹了，被列入《中国濒危动物红皮书》，因为数量极少，动物界认为它和大熊猫一样珍贵。直到2005年，才在湖南、广东个别地方重新发现它们的踪影。

     放生中国小鲵回它的栖息地那天，专家打来电话，让我们用摄影机见证这一过程，当然，地点是对外保密的。

    我看到的这两条中国小鲵大约长十二、三公分左右，跟我以前养过的一种叫东方蝾螈的小鲵有几分相似，都是棕黑色的背部，背正中有脊棱，腹部是鲜艳的橘红色斑，只是这种中国小鲵头部更大一些，更接近大鲵的模样。这两个家伙生命力挺强的，给随便扔在一个红色的塑料桶中，放了些纯净水养着它们，每天吃几条面包虫，还是显得很活跃，一点也不蔫。我给它拍了一些照片后，我们就把它们放回了溪水里。

　　在放生地点我又多拍了几张。这小鲵在办公室的时候不怎么配合拍照，回到栖息地大约知道安全了，反而变得十分合作。我把它放在石头上用微距拍了多张，它一直在摆着各种莆士。拍够了，它才钻回了石缝里。

    可惜那天临时出门，没带上自己的相机，临时借用一女编的。那机器傻得可以，像素也很低，拍出来的效果很不理想。不过补拍的可能性也没有了，没必要再去折腾小鲵。

    我仔细地观察了这些中国小鲵的生存环境，水很清，没有污染，我想这是它们生存下来的重要原因。因为溪流很小，不知道遇到季节性的干旱时它们怎么办，总体来说这是非常脆弱的生态，它们能活下来算是一个奇迹。

    在地球目前的所有物种里，我一直觉得最有可能进化成人的就是鲵鱼。因为有前后足，学会直立行走应该不是难事。更重要的是它的哭声近似婴儿，有着天然的进化优势，毕竟以声音为突破口，这是相当高明的进化策略。你只要想像一下到了夜晚，成群的娃娃鱼在窗外哭泣，就会意识到那是怎样的震慑力了。只是，进化成人类，对鲵鱼来说真是一件好事吗？

    与我有同样想法的一个家伙，是捷克的作家恰佩克，他写的那部小说《鲵鱼之乱》让我非常着迷。这书的有趣就在于它再现了鲵鱼先是被人奴役，然后掌握了人类的思想，想要争夺统治地位，最终炸掉陆地填海与人类争夺生存空间的全过程。这里面鲵鱼无疑是进化的成功案例。当然，作者是把鲵鱼当成法西斯来看待了，在那个环境下这么写也未尝不可，毕竟那时候的希特勒正在疯狂地扩充势力，就像一条被人调教坏了的巨大鲵鱼。不过要是搁在今天，我还是更愿意看到恰佩克换一个角度，写写鲵鱼们是怎样被迫作出这种进化选择的吧。操，人家活得也不容易。

        另一篇我更喜欢的小说来自阿根廷，是科塔萨尔的短篇名作《美西螈》，我在三十多年前刚读到它，就被那里面的奇思妙想所吸引。那是一个游走在现实与魔幻边缘的科塔萨尔讲的一个关于人和蝾螈的故事。在故事里，他长久地注视着水族馆里的一只有着黄金般眼睛，粉红的身体和玲珑尾巴的蝾螈，开始不断地解读来自它的思想，这样的对视使人的思想与蝾螈的思想形成了对换，最终的结果居然是，美西螈以人的意识呆在了水族馆的巨大玻璃缸里，而人以美西螈的意识行走在大街上。我承认读到最后，这篇小说给予了我极大的心理恐惧，它使人困惑物我之间的界限如何才能分得清楚。这样的天才之作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有意思的是，这种外表比鲵鱼更像婴儿的美西螈，近年也当成宠物引进到了国内。我没敢尝试养它，我怕它会在天使一样的微笑中，偷走我的思想。我是个如此具有独立思维的人，我可不想变成一个英俊潇洒的的横路径二。

    中国人倒是比欧美更早地记录了娃娃鱼，从字面上看，它们也确实显得比较“屌”。《尔雅》里说，“鲵，之大者谓之”，《山海经》里有“龙侯之山，泱泱出水焉，东流注入河，其中多人鱼，四足，其声如婴儿。”明朝时朝廷下令剿倭，因士兵水土不服，每人带了二十斤干鲵肉在身上（鲵鱼可真多啊），居然所向披靡，连嘉靖皇帝也给娃娃鱼起了个美名“灵鲵”。只是到了《本草纲木》，灵鲵开始用来治痴疾和斑疾，它们的好日子也差不多到头了。说实在话我真是讨厌这个《本草纲目》。当然，这还不是最不靠谱的，在今人眼里，灵鲵已经灵到可以滋阴补肾，提高智力，美容润肤，甚至清除体内过量重金属，调节人体微循环，延缓衰老……等等无所不能的地步了。

    馋嘴不是什么特别丢人的事，给馋嘴戴个养生的安全套这就有点过了。

    也不知那些生活在珠海深山里的中国小鲵，有没有要联合起来向人类挑战的意思，但愿它们别这么想来着，毕竟目前我们暂时还没有骚扰到它们的正常生活。不过要是有一天山里的水被污染了，然后它们开始变异，体形变得巨大，溪流里又没什么吃的，没准真像恰佩克描写的那样，我们要守在城市各交通要道阻击这些中国小鲵。到了那天，我是奋起反抗，还是卖身求荣，站到小鲵们一边当个汉奸呢？好难的一道选择题。

    这个世界的文明史，在我看来就是从神话到科学，然后再到神话的一个过程，最后能神成什么样，谁能说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