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是个读表情的高手,他在《冰鉴》开头说到人的“神”有清浊之分,其中清纯也分为邪正两种:“静若含珠,动若木发;静若无人,动若赴的,此为澄清到底。静若萤光,动若流水,尖巧而喜淫;”我想了想,后一种尖巧喜淫型,不就是今人说的绿茶婊嘛。
读表情是一门学问。读没有表情也是一门学问。我读前者较上道,读后者常常摸不着门,最后只好用一个“装”来收场。
比如中国人在旅行中总是特别神采飞扬,这些情绪在日常生活中是内敛收拢的,一踏上旅途就被放大了,感觉就像换了个人。后来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刚刚开始有旅行的爱好,开始知道度假是怎么回事,出去一趟不容易,所以表情丰富一些,在公共场合尽可能多地传达出那份幸福感,这是在将消费所获得的快乐最大化,当然是可以理解的。倒是在国外看到的游客大多那么木然冷漠,或捧书或闭目,不东张不西望,就不禁要纳闷,旅行这么好的一件事,坐着飞机或者火车从一个地方到达另一个地方,难道没有一点喜悦挂在脸上吗?
还真有点不习惯。我这人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任何人,第一个反应就是装,你装吧。甭以为绷着脸给我玩轻慢不拘,就看不到你心里的那半亩玫瑰花。
不光是在旅行中,就连去剧场看个话剧,到电影院看部电影,遇到熟人的那种夸张也是相当有信息量的,在大呼小喝的那一刻,你能看到人在这个环境里对自己的满意度,它的潜台词应该是“我其实混得还不错”,或者更抽象一些,但意思却差不多的“哦呵,我啊!我啊!”
二十多年前我刚到珠海,一位同乡约我去剧院看戏。从进到剧场之后他就不肯老老实实地呆在座位上,总是要站立起来,风发且昂扬地看着后门入场的那些观众里,有没有熟人出现,然后咧着大嘴一副悲喜交加的样子。剧没开演,他先成了那天全场的主角儿。得承认坐在这样的主角身边,即使我只演个路人甲心里也是多少有些难为情的。前不久我在剧院里又一次遇到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应该有所长进,没想到还那样,我的名字被他喊得全场都听到了。
我不是要在这篇文章里讨论公众场合的礼节问题,我不是特别关心这种东西,只是好奇我们的表情在被饱满地激发出来的同时,内心真正的压抑释放出来了多少。
因为就在那一次,我们从剧场走出来,找了个大排档宵夜,要了几瓶啤酒。那位刚才还春风扑面的喜悦帝,几杯下肚后突然就哭了,哭得那个伤心,却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奇怪地看着他,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就纳闷这人为什么一喜一忧,都会给人发力过猛的感觉呢?
没读懂。回家后找出《冰鉴》想再受受启发,里面说“凡精神,抖擞处易见,断续处难见。断者出处断,续者闭处续。”掩卷遐思(这句好酸),好像说的就是这位喜悦帝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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