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是特别地冷起来,我会希望到乡下去住几天。当然是南方的乡下,因为那个冷带着浸骨的湿气,人除了团缩在火盆边烘烤自己,差不多啥事也干不了。也因为无事可干,人就特别没有欲望,思想软软地撂在脑子里,生活被撂在几米之外。你把最活跃的自己也撂倒了,无论是好是坏都懒得去想,一下就真空了。这种真空感,在过分舒适的北方暖气房里,是体会不到的。
去年的一头一尾我都是在桂林过的。年初的那几天,躲在猫儿山脚下的一个农家里,两个老人一边打油茶,一边烧着火和我讲人生道理。那火燃在没有干透的木柴上,冒着很大的烟,把我熏得不住地流泪,而那两个老人的道理又讲得非常发自肺腑,因此这个场面看上去就相当感人,好像我这辈子做的孽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宽恕。要是有人将这个场面拍下来,应该是很有宗教感的。虽然事后想想,两个老人也没说出多么深刻的道理。
深刻有时与思想和语言是可以脱节的,它完全可以是某种空间的填充。你在那样的一个冬日,围坐在火盆边,身体的一侧映得通红,另一侧消失在更大的一片黑暗里,这样的造型无论如何都是很难肤浅的。
年末的时候我回到大屋底村,就是我插队的那个地方,这回只呆在秦四斤家,照例还是打边炉。四斤比我年长五岁,当年是村里最年轻的干部,生产队副队长。那晚他拿出一只铁茶壶,就是农村用来烧开水的那种,里面装满了自家酿的米酒。我们喝了差不多有两壶,这么多年我这样喝酒还是头一回,但居然也没怎么醉,我想这与那盆烧得红彤彤的火不无关系。
四斤家在村口,房子盖得很漂亮,让人觉得冬天来时会第一个撞击他的家门,所以那门要格外厚实,火盆也要特别旺,才能挡住那股冲撞。等冬天撞得力气耗尽时,再往别的家里去时便温柔多了。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我觉得四斤家很像村子的隘口。
其实那天还不算很冷,但让火这么一烧,冬天的慵懒就提前到来了。
一直很喜欢看火盆边南方人的那张脸,当它的专注与火苗的窜动连接起来时,会觉得那个人的内心是很干净的。就算是一个平时特别狡诈的人,只要他肯安静地呆在火盆边,你也立刻会想起他的种种好来。
一个人要是对南方有严重偏见,那么他应该在这样的冬日去读几张火盆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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