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几部山口百惠的电影,留着慢慢看。这里面《伊豆的舞女》和《绝唱》是以前就看过的,现在再看,《伊豆的舞女》还是那么好,《绝唱》不够好了,太简单,就是一富家子弟爱上女佣的故事,虽然是悲剧,情也煸得幼稚,连《艺术人生》里的那个朱军也比不上,这电影在三十多年前能把观众感动得稀里哗拉的,确实是有点奇怪了。只能说那会的人简单,所以这种故事和观众没有距离。其实那会大悲剧也是有的,像《巴黎圣母院》、《王子复仇记》什么的,但是后者带来的更多是震憾,印象中能把人弄哭的地方倒不是很多。
现在有一种文艺风,就是开始深刻地怀念起八十年代来了,觉得那会一切都是那么阳光,那么有诗意,大家都在读书,好的作家也都是那会冒出来的,到了新世纪就差不多死绝了。我也跟着哄哄过一阵,后来想想,似乎八十年代也没有那些人说得那么好。毕竟它的铺垫是七十年代,而七十年代从文化上来说确实太苍白,所以到了八十年代,差不多就是递了一张白纸过来,谁都可以在上面乱画,画什么都有人叫好。到了九十年代之后,这纸也就涂得差不多了。所以人们挂在嘴上的八十年代,总是有种干净的气质。这种挂念其实有人为的放大,用今天的话来说,大约也算打嘴炮的一种,是一些文人用来和九十年代,二十一世纪吵架的较文明的方式。
想明白这个道理,我就不是太好意思老夸八十年代了。只是把它作为一个青春的寄托当然也可以,但这种寄托更多体现在个人意义上,作为整体,没见它比现在好出多少。再说,你就是使劲夸它,那些90后也未必会羡慕得都想穿越到那个年代里去。
从文化上来审视八十年代,不如先把那个时代的人作一个分析。比如我吧,文革中就没好好读书,也没受过什么正统的教育,好多精力都耗在政治运动里了,坦率地说,我觉得自己文化不算特别高。后来读师范也是瞎读,看老师也没几个顺眼的。晃晃荡荡地来到八十年代,那样的诗意不可疑吗?所以我对自己喜欢的事物也是一向谨慎的。山口百惠的电影,要配上一个半张着嘴流着哈拉子的阿龙,这让今天的我看来,一定也是特滑稽吧。
估计今天的日本电影也不会比黑泽明那个时代的更好,山口百惠的电影算不上大作,但沾了那个时代的光,倒也能提供对日本人的真实解读。至少我通过它判断出,战后到七十年代的日本人比今天的要显得厚道。还有就是日本文化里有一种黏乎乎的东西,用木心的话说,好像是糯米似的那种柔软,口感也是甜不甜咸不咸的,反正味道蛮奇怪的。这种奇怪的味道居然能被八十年代的中国人消化得那么好,至今想起来很不可思议,只能解释为从精神饥渴中走出来的人胃口太好了。到了九十年代之后,日本的文化与中国的文化进入了相互的误读期,吵吵闹闹的声音多了。有一些在我看来特别没意思的书在为双方提供某种歧视与谩骂的入口,什么《丑陋的日本人》、《丑陋的中国人》一类。
如果一定要让我为八十年代说点好话,就是因为人傻,所以大家都还交往得诚实。这种诚实不光是人与人之间,也是国与国之间,文化与文化之间。
但是人总会变得聪明起来的,一聪明,这个世界的麻烦就会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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