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一个老杀马特,既不热爱摇滚,人也没什么叛逆,甚至没听说过有视觉系音乐这种东西,他就是比较纯粹地热爱那种形象,头发染得像一堆秋天里的枯叶。但是他朝你走来时,脸上分明有着梦想的明亮度。
一个国家总是鼓励人们做梦,那么梦就应该是稀奇古怪的,非理性的,这才符合逻辑。那些振兴中华什么的,本质上都不能算梦,就是一个文件精神。当然我们也得承认,在中国所有的文件都具有法律上的效应,从传播学上来说,最牛逼的传播,文件无疑要占头把交椅。比如文件要求做什么梦,下面便都照样儿做了,世界上还有如此神奇的事吗?
也正是这样,我挺佩服那些走在大街上的杀马特们。他们居然敢于在这个原本就不怎么安全的国家,把自己的形象搞得再危险一些。
至于这些另类的造型是否挑战了人们的审美底线,这个我倒觉得不是问题。审美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底线,有的人喜欢拿自己来试验,恶心一下公众,从而获得离经叛道的快感,在一个自由本来就不多的国家尤其应该鼓励。还有的杀马特可能连这境界都没有,他天生就是杀马特,杀完马之后就接着杀牛杀猪,杀鸡杀鸭,人这是天性,要不他就没法活,你总不能连条生路也不给吧。
我年轻的时候那些杀马特们,由于政治气候的局限,也包括见识与想象力的局限,真是没多少可以释放的个性符号,顶多也就是弄个小喇叭裤穿上,脸上是不敢有妆的,黑色唇膏更是听都没听说过,就这样还经常什么没杀着,先让工人纠察队给逮了。现在的杀马特看上去好像人身还是安全的,不过舆论上总是跟哗众取宠联系在一块。妈的你说这个国家从来也不肯宠着他们一点,他们只好自己去哗一下众争一下宠,多大的事儿?所以我天生同情杀马特们,尤其是出生在中国的杀马特们,生存环境真是一点也不好。
杀马特的特在于妖和怪,这两点形成了特有的氛,这跟它源于日本有关,日本的文化里有崇妖传统,从歌舞伎能剧那里就能看出,有一种雌雄不分,同时非常梦魇的效果。这玩意说实话我欣赏不了,不过也不反感。从接触过的一些片断的演出中,我得出的结论是,热衷于这种艺术的民族,他的内心一定深藏着某种危险的提示,所以总想把恶梦复制出来,让它变成一种高雅的日常化的情态,抵消掉内心的那点黑暗。但你看能剧的表演,眼神里不免还是有着类似于斜、睨、瞟、窥的那等偷偷祟祟,跟中国京剧里的张目、怒视、青眼、顾盼完全是两回事,包括看宫崎骏的动画片《千与千寻》我都有这种感觉,那里面的戴着面具的无脸人,多半就是能剧人物的变种,变到今天就成杀马特了。
杀马特这种东西来国内虽然不久,但它已经成了一部分人的生活状态。听说有的分类还很细,什么唯美派妖魔派的,我也不太搞的明白。不过我相信每个人的内心都会多少有那么一点杀马特,多少而已。有人喜欢拿它来玩玩这很正常,把它当成自由来追求时,这个社会一定是积蓄了太多压力而没有提供给他释放。当然,这个释放是需要有前提的,就是经得起他人的抵毁。不过以我的观察,杀马特们的神经确实要比那些整天跟着文件做梦的人要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既然名声是别人给的,那就由别人去抵毁好了,这是他们的权利。
我虽然对视觉系音乐不甚了解,但是十来年前,大约是2000年的那个时间吧,倒是突然地有兴趣了解一下哥特式摇滚。最初倒也不是被它的音乐所吸引,而是觉得那些唱片的封面设计得很漂亮,尤其是一个叫作"以泪洗面"的乐队,黑白风格的手绘画风有种看上去比较潦草,又似乎很刻意的情绪,总之与我习惯的那类古典音乐唱片的包装很不相同。我跟那个卖唱片的老板说试听一下,他说你不会喜欢的,吵死了。我的好奇心上来了,一定要听。结果是觉得不像他说的那么吵,我说那就把这个乐队的唱片找几张吧。我想拓展一下自己的爱好。
回来后查了一下这个乐队的资料,是瑞士的,这点倒是让我蛮奇怪的。因为我觉得瑞士人应该不擅长玩摇滚乐,当然古典音乐领域他们更不行,但是重金属、哥特之类,多半是德国这类国家比较有影响力。那种阴郁与破碎感,在我的心目中大多是重型工业发达的国家才易把握,瑞士那么精细的仪表制造业,还有那么诗意的田园风光,人的幸福指数那么高,怎么会发出这么绝望的声音呢?
这当然表明了我对摇滚的无知。事实上我对这类音乐非常陌生,而且我相信人只要过了那个年龄段,就算你强迫自己接受它,也很难在内心与之共鸣。后来倒是遇到个小年轻,他喜欢这类东西,也比较门儿清,给我普及了一些入门常识,好像还说过这个"lacrimosa(以泪洗面)"的主唱的确就是出生在德国,后来到瑞士创了这个品牌,所以我的想当然倒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他说瑞士还不止这么一个好的摇滚乐队,又跟我介绍了其它几个乐队,说如果我喜欢听的话,这个唱片是必须买的,那个唱片也是不能不收藏的,总之开出了好长一串的名单。我这一口气还没喘匀,他连荷兰的,丹麦的,甚至波兰的都开出来了。我说甚至,是我仍然想当然地认为,像波兰这种前社会主义国家,一时半会出不了太像样的摇滚乐,尤其是哥特式的。毕竟摇滚也是文化,而文化是需要积淀的。我的想当然在行家那里一次次被击溃,那小伙子说还有俄罗斯的,俄罗斯的你要不要听?也很棒。
结果是我决定放弃成为一个摇滚乐爱好者。我觉得这里面的玄机太多了,而且我的确没有那种与之相见恨晚的感觉,只是觉得还行。我不能假装自己很前卫天生就有放荡不羁的热血在身上流淌,尤其是那位小伙子再三强调摇滚不仅仅是音乐,还是一种生活态度,这话把我震住了。我想我的生活态度虽然是开放的,但的确不怎么摇滚,顶多就是高兴的时候在地上打个滚。作为他向我普及摇滚知识的回报,我爽快地把那几张价格不便宜的原版唱片送给他了。看他高兴得什么似的(他说自己只买过盗版的),我知道这几张唱片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又过了好些年,我知道这个"以泪洗面"到中国巡演来了。当然它跟我已经关系不大了,因为我离成为一个摇滚乐爱好者的可能性越来越远。否则我有可能像那些狂热的爱好者一样,买张机票直接飞到北京上海去听现场。
我想我是这样一个人,既不喜欢成功,也不觉得人生的幻灭与破碎有什么值得去歌唱的,像我这种人生就算倒退回去几十年时光,可能也不会真正地摇滚起来。所以我要是非把自己弄一身重金属行头,打满铆钉再穿个鼻环,剃个莫希干头,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导电体那样闪着贼光,其实是蛮装逼的。
但我不反感别人那样,不管是不是装的。尤其是和韩范的花样美男什么比较起来,我觉得强悍的摇滚风格还是更能冲击我们沉闷的生活。别人冲击,自己偷懒一边看着,这种取巧是我真实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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