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布尔的朋友勒格罗博士曾写过一本书《敬畏生命》,它似乎是带有传记的色彩,但里面更主要的篇幅仍然是记录法布尔对昆虫的观察方法,以及他充满诗意的工作精神。这书是作家出版社1999年出的,不知有多少人留意过它。
歌德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谁想要理解诗人,理解他的作品,就应该到养育这诗人的故乡去看看。”勒格罗笔下的法布尔旧居有如此多让人抒情的细节:它位于沃克吕兹省的塞里尼昂,一条马路从中贯穿的小村,两边有高大的梧桐树,村子里有很多天然的喷泉,泉水绵绵不绝地涌出。平顶的房屋虽然破旧,仍然有支凉棚遮挡阳光。当然不可缺少地有一座教堂,它的边上依偎着小钟楼。当密史脱拉风(mistral)席卷而来时,小村会处在滚滚烟尘中。
关于密史脱拉风到底是种什么风,我始终没有搞清楚,听起来,它好像比夏日凉风或者季候风之类要更生猛一些?不管怎么说,住在这里的法布尔染上诗人的情怀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当我们接近他的那个荒石园时,这个感受就更加强烈,那是一座深藏在松柏中的院子,有玫瑰色的砖墙,外板窗刷成了绿色,长满丁香树的幽静小道引导你深入前行。
法布尔如果写诗,相信也不会比卡扎利、艾吕雅或者波德莱尔差到哪去。但是幸好他没这么做,而是把他的诗人气质注入到了对昆虫的观察与描述中,因此我们才能欣赏到那厚厚的一本不可替代的《昆虫记》,它简直是从自然科学的角度在挑战诗人。
当一个具有诗人情怀的人,显然比当一个诗人更难。眼下的诗人在我看来早就成了一种养家糊口的职业,一旦他们放下手中的笔,那种情怀就像密史脱拉风一样逝去(再问一次,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鸟风?)而在曾经孕育着丰富诗意的中国乡镇,这种改变就更显得意味深长。我数次在三乡镇的老街里对着一扇涂成绿色的窗棂发呆,不过它所以那样保存下来,是因为主人早就跑到国外去生活,屋子已衰败不堪。在它的周边是齐刷刷贼亮亮的不锈钢防盗窗,显而易见它们更实用,否则就会有陌生人不打招呼地一天从那里进出十次八次。
有几次我开车回桂林,经过雁山时也很想停车下来看看,这是龙子仲从小生活的地方。依照歌德的说法,我们应该像密史脱拉风一样(又来了)温柔地潜入雁山,守望着一幢老屋或者蜿蜒的小道,看看能不能寻找到一点龙子仲身上的诗意的轨迹。我一向认为这位比我小两岁的学者,无论读的书是多么不食烟火,他的文字里都有一种平民色彩的人道关怀,这与他从小的生活环境不无关系,尤其是自然的灵气,城乡结合部特有的人性的睿智,使他最终定性为这样而不是那样的一个龙子仲。但我知道这种潜入多半是要让人失望的,那个雁山,只有龙子仲本人才能寻找到一点模糊可辩的痕迹了。
这是一种对诗意的连根拔起式的改造与建设。在这种新土地上能孵化出一些急功近利的诗人,但再也孕育不出诗人的情怀了。当龙子仲略为发胖的身体被拥挤地塞入城市小区里的某套房子,通透的气息和淳朴的面相阻隔在层层雾霾之外时,他还能在那份令人心烦的嘈杂中发现桂花又来讨骂……真是难为他了。
失去诗意的代价是巨大的,我见过有人拿着领导的政府工作报告来朗读,虽然字正腔圆,却没有一丝的感动,反而有一种高贵的感受神经系统瞬间毁灭殆尽的羞辱。有时你只能这样想,我们所以活得如此没有底线,如此豁得出去,是因为身后早就没有了诗意的支撑。每每想到这里我就恨不得将自己化作一阵密史脱拉风,横扫到目前还算清静的太平洋上去。出于对生命的敬畏,这是我唯一的选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