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困惑在于如何界定,以及一旦界定下来之后它的不可改变。我们承认某些准则或者观念是人性化之后,它就千百年亘古不变地要求着我们必须得这样那样,否则我们就同野兽无异。这里面有的标准实在是呈现出与本能的处处作对,但是不好意思,老祖宗就是这么认为的,我们也不应该去再作修改。所以我常常不能忍受一个过于人性化的环境,甚至会羡慕那些进化得不够彻底的生命,因为没有人性,所以活得自由自在。
孔子在这方面是明智的,不谈天道,不论人性,只是慎重地提到一句“性相近,习相远”,你琢磨这句话,真是找不出啥错,但等于啥也没说,特符合今人定义的真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废话。但我怀疑真逼着这老夫子说,他也没法说透。其实也没有人能说得透。说得透的人性,不是真正的人性。
既然说不透,却还得成为我们评判的纲要,这就有些让人不知所措了。有时我们以为自己所为是符合人性的,但是在另一些人眼里却是某种扼杀。这种扼杀有个极好的同谋,便是道德,它像精神鸦片一样让人容易上瘾。关于道德我以前谈论得过多了,我特厌恶这个字眼,恨不能一脚把它从汉语辞典里踢出去,如果我有足够功力的话。我一向认为道德感太强的人不宜做朋友,没有道德感的人通常比较有趣。后来我进一步作了升华,喜欢表现道德感的一般都是坏人,把它掖在裤兜里就算掉在地上也懒得回头去捡的一般都是好人。但是我还没法子给人性下一个同样的定义,可见人性比道德要吊诡得多,狡猾狡猾的,它有时混在神性里让人觉得不可侵犯,有时混在兽性里让人觉得很粗痞。还有的时候它什么也不是,连它自己也不是,它就是一面旗帜,迎风飘扬供人瞻望。你看着它在那里风吹雨打,能够预测到它的结局,便是它褪色与残破的一天。而人的荒诞就在于,我们的心居然会与之产生关联的伤痛,却没意识到生命多样性是不可标本化复制的。难怪艾德华·威尔森总是从蚂蚁身上看到人类的郁闷并试图改变它。不过他的命题只能用来自证却无法反证,因为人类对无机物质水泥建筑的依赖和电子设备的人际沟通,早已将人性的概念偷换了N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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