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没在大街上遇到画家安大侠了。我们总是在事先约定的地方,比如餐馆、咖啡厅或者某处农庄假装不期而遇,然后故意瞪大两眼好像格外惊喜的来一番恶俗的见面礼。其实我特别讨厌和人约会,因为它把一切可能发生的情景乃至话题都提前预告了。我喜欢低着头走路然后猛地撞到一个人,抬头一看居然认识。当然,远远地有个熟悉的人影朝自己走来的感觉也不错。随之而来的,便是一棍子横扫如缤纷落叶的各种话语。只是自从开上了车后,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变得非常之低了,低得只好在事先约定的场合努力摆出邂逅的莆士,以示这个世界还是常常会提供给我们一些巧合或者意外。
偶遇安大侠的最佳时机当然首选夏天,天气越是酷热,这种偶遇就越是弥足珍贵。因为你确实不可能在这一百万人口的城市里见到另一个复制品了。他总是在地表温度超过40度的时候,身穿一件火红的棉袄,冷不丁地闯进公众视野。需要郑重申明一下的是,这件棉袄永远都是反穿的。当然,也许它本来就没有正面,是服装厂特地为安大侠定制的也不一定。总之反穿的红棉袄暴露着粗针大线,看上去有种相当豁得出去的时尚感。这件红棉袄估计是加大号,裹着安大侠不足165的身高,看上去充满了母性的爱意。安大侠乱糟糟的长发和胡子则努力要从这一团火红中突围出来,红与黑的搭配以设计师的眼光来评判是既前卫又永不过时的,这也符合安大侠的创作理念,他追求的正是无可替换又深入人心的视觉效果,要是它只能流行一阵,就很难守护在大侠的精神家园,并成为这座城市的一个文化符号。
安大侠朝我越走越近了。这应该是十年前的一个夏天,我汗流浃背地躲在一丛可怜的树荫下,等待着他痉挛的笑声。那的确是我听过的最价廉物美的笑声,没有来由,没有起承转和,具有强烈的戏剧性却不依附任何情节,如果那是有形的声音,我只能把它形容为大漠孤烟。在我有限的见识里,只有电影《莫扎特传》里的那位天才音乐家,才会笑出类似效果,不过莫天才的笑声里多少含有些对权贵的谄媚,这在安大侠是绝对没有的,所以还不能把两者完全混为一谈。再说以我们俩的关系,也确实无媚可谄。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他匆匆忙忙,目光前视,就像很多励志者那样坚定地从我身边走过去。可是还未等我叫出声来,他突然一个急转身就站在了我的对面。我们相视了两秒钟,只见他伸手往自己的那件红棉袄里深度地掏着。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我敢说就是这时有一个UFO落在我的面前,也不可能比眼前的事更让我吃惊。他居然掏出了两根冰棍儿,一根递给我,一根自己剥开纸就捅进了嘴里。我操,我操……
然后那一串大笑如期而至。
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冰棍儿这样体贴入微的待遇。有一位女士在见到他之后,他径直把手朝人家胸前伸去,那位吓得紧紧护住双乳,但安大侠只是按了一下她的肩膀而已。“你呀,太硬。”他这样说。
好吧,我承认汽车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对我来说,最显著的改变是我从此没有再在珠海最炎热的夏天,邂逅这位安大侠。更要命的是他和夫人也买了车子,这样他就从源头掐掉了所有徒步者的最后一点期待,作为一个反穿红棉袄的叛逆性文化符号,也就此永远消失在这座城市街头。他甚至回忆不起自己曾经有过一件这样的红棉袄。
不过对沉浸在港珠澳大桥就要开通的兴奋中的珠海,这也算不上什么特别的损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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