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院里的花开得特别多，有些花不死不活地呆在盆里好几年了，突然某个早晨就啪地一下炸开，然后就歪歪叽叽地挂在那喘气儿，好像把生命里最后一点劲儿都用光了似的。其实在我这真没那么多讲究，不开便不开就是，我也不会觉得它欠了我什么。它这玩命儿一开，倒让我觉得有些亏欠它的意思了。

 

    倒是夜来香最显得蛮横，哼哼着走近人的身边，然后给你一闷棍，打得你晕乎乎的，这就算交足一回功课了。很多人不喜欢这种花，觉得它的味儿太熏，有一种既不是呛也不是冲又总能让人和它们联系到一块的物质，大约这花的体味确实与人的嗅觉在合作上是有些问题的，就像个女子明明看上去还不错，一走近你却不习惯她固有的气息，或者说与她的信息素拧上了，这无论如何都是种遗憾吧。好在我对夜来香的这种体味并不反感，总觉得这花通过呼吸而不是视觉产生重量，也不失为一种体贴的提示，让人安全着陆在生活当中。过于媚人的花香，总不免使人不自觉地踮起脚，反倒显得鬼鬼崇崇起来。所以我是蛮喜欢这种空气中的横冲直撞。对了，每次待夜来香开过，我也会对它大动刀剪，毕竟它霸着的阳光太多了。然后看着它的枝条尖叫着乱飞，迅速地变成个秃头，算是与那一闷棍扯平。

 

    在越南大叻的那几天，被花给惯坏了，一刻看不到花便要有气。那的花普遍有一种特质，就是安静，不愿意发出任何声音，在风中摇着头都那么不喧闹，寂静得让人内心一抽，就半惊半悚地悬在那了。事实上以它们的人多势众是绝对有理由喧闹起来的，所以这花开得怎样漫山遍野，你都觉得像布景，一张张地在眼前移动，特别平面。但这平面绝不会影响到它的真实，它的色彩也因为处于平面中而更显出画意。我因此想像那里的人在对生活的体验上会有很好的持续性，人生的各个阶段都会显得很清晰，不会经常一惊一乍地乱了秩序。秩序这种东西不是真理，很多时候它就是顺着我们体肤流走的光阴。光阴一乱，人就会以为出现了真理的谬误，接下来会把日子过得慌慌张张。就这点让我很喜欢大叻这个地方，有时间还想去那里小住些日子，不是为某个景观，而是想让自己置身在那种看似平面却有着丰富的体肤语言的序列里。

 

    有一次跟人讨论广州人爱花，我说旧广州城的花其实是很有看头的，在那些老楼灰色的墙砖上，暗绿或者暗红的窗沿里，探头探脑地伸出一束蹊蹊跷跷的花，怎么看怎么与环境不和谐，但就是有一种生活的固守在里面，还有那么点小家气的炫，仿佛是在艰难的岁月里与那花相互取过的暖，再分一点出来告诉路人：“我其实过得不坏。”当每家每户都展现出这点不易时，那些花便开始了斗气，看上去总像是在吵架，谁也不让着谁，都在夸着自家主人的好。这也是我喜欢的生活态度。当你不能具备驾驭现实的能力甚至要在逆境中挣扎扑腾时，至少可以紧紧攥住一点内心的轻漫，不让它轻易地经窗沿流失。那个有花的窗沿，便是一份广州人活的哲学声明。

    可惜，被一再旧城改造过的新广州，那样的窗沿越发罕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