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散文 |
搬家那年正好四岁,当爸妈说要搬家,新家水吃不再像以前用水桶挑,厨房里就有水龙头,一拧开就会喷出白花花的水柱。上厕所不用再跑到院落一角的厕所里去,厕所就在家里,打开卫生间门,拉动抽水马桶,伴随一声巨响,水就从脚下一个白色池子里喷泻而出,也在白色池子里销声匿迹。新鲜之余,小小的心难免挂上一丝离别惆怅,感到将要远离原来的小伙伴和熟悉的旧围墙,要离开旧家园了,将要接近一批新的小伙伴和另一道围墙了,想到这里,心就萌生惜别和向往的复杂滋味。
坐着车离开旧院子和小伙伴们的那一刻记得最清楚,是个下午吧,和两个哥哥坐在一辆卡车的后车厢处,身后堆着小山一样高的家具。背靠几个床单包起的软包袱,胳膊撑在后车箱的箱板上和小伙伴们说话。在车即将开动的时刻,学着两个哥哥的样,将平时积攒的骨骰子送给车下的小伙伴们,那个时代,一些简陋的游戏,如掷骰子、玩纸三角板、弹玻璃球、丢沙包和跳绳等等不足一一举例的游戏在孩子中间像季风一样轮流风行。搬家时正风行玩骨节骰子,就将珍重的情谊全部寄托其上,送给车下的小伙伴。
车动了起来,原来家属院层层叠叠的高门檐和小伙伴们的身影渐渐退远,高高扬起自己的小手,频频摇晃,向小伙伴们,向特别要好的伙伴“小林子”、向熟悉的家园告别。
没想到这次告别,竟成了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旧家园招手。
虽然新家和旧家在同一个城市里,并且相距仅几站路,可在童年的心里,重重叠叠的院落和蜘蛛网般的街道,无疑像难以渡越的大海,使新家旧家天各一方,自己只能站在新家新院子的新岸,向大海对岸的旧友旧家园徒劳眺望,徒发思念的焦虑。记得那时总是围着大人,央求领我回一趟旧院子,大人就和颜悦色地安慰,却没有一点领我回去的打算,心里纳闷,他们怎么就没有回去的想法呢?也频频做些重回旧大院的梦,和久违的小伙伴们没事一般地玩耍。有一天和我住一屋的外祖母怜惜的看着我,对家人说晚上我做梦喊了好几声“小林子”,大人们又来安慰我,却根本无法平息心头的焦虑。人间的真情能忘怀吗,人能少了思念之苦吗?不能!小孩用哭闹将怀念之苦表达出来,大人能韬光养晦地将思念之情咽在肚子里,默默品嚼其苦,其甜。我想,那时我的父母一定默默品咽其苦其甜吧。
正为无奈的思念和焦虑所困时,一天傍晚,旧院子的两位小伙伴找到新家看望我们。那是个阴天,听到大哥在院子里叫,就从家里跑出去,远远看见两个哥哥陪着两位小伙伴站在那里,就欣喜地向他们跑去。
来的是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好像都不到七岁,早已忘记他俩的模样和名字。陪着他们在家里转了一圈后,五个人就站在一堆圆木和砖石瓦块之间的空地上闲聊天,我一面为没有看到更多的伙伴和最要好的朋友小林子遗憾,也很快陷入交往的尴尬:离别总是将人连续交往的时间和故事掐断,隔开,既让人失迷以往流畅的话头,也让人产生陌生感。而当时幼小的孩子想不到这些,只觉得浓厚的友情在胸中燃烧,可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只剩下愚笨的言语温烤着旧时的情谊,这,更让人难过,失落。从那以后直到今天,既没见过其他小伙伴,也没有和这两个“远涉重洋”的小伙伴重逢过,那时小,没想过他们是不是没有给家里打招呼就来看我们?孩子往往都会这样做的!那样的话,他们的家人为这两个不惜冒险追寻旧情谊的孩子受了多么大的心焦之苦啊!而两个付出如此代价的热情孩子,得到了重逢的结果,也一定品尝到让他们终身难忘的失落感吧!还有,他们回去顺利吗?回去一定挨过父母狠狠的惩罚吧!想到这里,心里就愧疚万分,他们比我更重情义,更勇敢,可是,他们寻找着来到面前时,我却不能主动扫除久别的尴尬,将以前自然如阳光般的热情恢复起来,将以前形如流水的话语连接起来。我知道那时年小,根本不具备如此老练的手段,现在的检讨,只是为心中的遗憾说些“假如”之类的空话。
相信那些早年的小伙伴当中,相当一些人依然生活在这座城市里,也相信几十年里不知多少次在城市街头邂逅,在商厦内面对面擦肩而过,甚至在某个单位的办公室里不期而遇,为一件公事争吵,为一次成功的会面握手,遗憾的是,因为童颜已变,记忆已失,相见已成陌生面,谁知曾经熟相知啊!
也没能再回旧时的大院。以前几次办事来到大院所在的街巷,虽然,早已忘了大院的确切位置,知道它就在附近某个拐弯处,只要问问人很容易找到,竟鬼使神差般地沿着原路走出来,不知是可恨的腼腆还是古怪的惰性作祟,在暗处发出声音说:也许等到下一次更好些。下一次!让人堕落的期许,每到人在生活遇见紧要的事情,它就躲在暗处说话,使人在多少近在眼前的宝贵机会前走开!。
现在,旧院子及其那片红瓦灰瓦的街巷,早已沉沦在高档写字楼、高楼公寓和办公大厦的地基里。这才豁然发现,带着梦一样的记忆,回到梦一般的旧时大院的机会永远失去,这才让人徒生无奈和叹息,更为再难回到早年的岁月和小伙伴们重逢而扼腕慨叹,泰勒斯说过人不可能同时踏入同一条河流,这让人振奋,也留给人无限地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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