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蜡烛

    深冬的一次散步，日光下的一切都好，漫散地在乡野里穿行，也是惬意。

    经过水塘，塘边的一种植物很有趣，吸引了我。向身边的同行人打听它，没有一个知道。而他们每每都称自己是农民的儿子，时常勾起我这个出身于小码头的手工业者家庭的人羡慕，然而他们实在是厌倦于农村的苦难太深太久了，根本没有去审视乡村之美的想法和准备，为散步而散步，为闲谈而闲谈着。这植物像菖蒲，而菖蒲在入秋后就衰败了。像芦苇，却没有芦花的穗头。极有意思的是它的果实就像是一截香肠穿在筷子上的模样，长在它的茎秆之上。

    这里是远古的洞庭湖的西北角，是涔澹之水将要和澧水相交汇的地方，我还遥想到也许是屈原老夫子那时踏看澧水兰草时的上岸之地吧，而今这里是津市开发的城东区东北角呢。城市在张开巨大的嘴巴，要冠冕堂皇地吞噬这湖滨草泽演化而来的田地了，我们的散步也终将会是这郊野城市化的最后见证。如同坐在时代变迁的动车组上，我忍不住留恋地探看闪过的事物与时光，我在冬藏的季节里像蚂蚁一样背负米粒，赶往记忆的仓库，把幸福堆摞在思想的浅薄处。

    这植物的果实大部分早已成熟，开裂，因为我们的迟来，早有冷风把它的“鲜花怒放”当做一碗稀稠的米粥打翻了，它花容凌乱地溅满周身，茎上、叶上、地上，到处都沾粘着小小花绒，场面确实就是一塌糊涂。行人都躲闪地绕过去了。我的好奇拉着我去采摘一般地拈花细看，也是像蒲公英的种子、像芦花的种子，丝绒柔滑，随风起舞，御风而行止的。放飞了几“朵”，我就忍不住折下了两根这样的“香肠”。

    放在办公桌上，就是想惹人看，估计也是没有人认得。果然只有人说“这是么的啊？好像火腿肠啊，还买火腿肠啊！”终究是无人认得，这也是现代流行食品“火腿肠”的广告力量。这也难怪，现在的一些人都是读书出身了，在高考中成长，虽说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地严重，哪有时间去接触身边的植物呢确是实情！由是我又平添某种独有的幸福了，那就是我的童年，乡村中的小码头里的童年，似城非城，半城半乡，熟悉而不在其中，总在最近的外围，这也许就是我喜欢和热爱乡村的真实缘由，这也是很多农村孩子对农村熟视无睹的真实缘由吧。我在青少年时是参加过很多农村劳动的，但也仅仅只是参加，真的就像那时干部们的“下乡”，与365天都在田间地头劳动的劳动人民是千真万确地不同的。劳动要成为一种享受，很难，劳动之苦更多的时候如同颜色中的墨汁，太容易覆盖其它的色彩了。何况那时还流行“劳动改造”，简称“劳改”，继而又等同于说“坐牢”了。那时人人都羡慕当“公家人”，吃“国家粮”，也就是有国家工作，每月拿工资，到粮店里买那28斤米。幽默的人就把这说成是“穿袜子鞋的人”，不然就是每日里田头地边的，赤脚糊泥，哪里能穿鞋和袜呢！更具讽刺的是把哪些真正抓去拘留或者坐牢的人，说成是“吃国家粮去了”。

    好在这东西与吃什么粮毫无关系，我用报纸包了带回家，究竟做什么用，带回家干什么，我也全然不知道，纯属好玩。老婆却认得，这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重大收获。她说它叫“毛蜡烛”！我也就仿佛有“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觉，仿佛回忆起在某个时间听说个这个名字，这个湘西北人命名这个植物的名字。“毛蜡烛”生动形象地概括了农业文化中这种植物的状貌，我顽固地认为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有味道的说法了。

    然而老婆却在闲暇为我在网上找到了“毛蜡烛”的图片和“学名”了，这种植物叫“蒲黄”，还说有药用价值等等。而且老婆也不听我的招呼，不肯用塑料袋封装“毛蜡烛”，结果放在窗台上的“毛蜡烛”有一只就开放了，到处是毛绒绒的种子沾着，令她一时半会儿还没明白过来，大呼小叫风吹来了这么多灰尘杂屑。我出来一看，原来是可爱的“毛蜡烛”被几个日子的太阳“点燃”了呢！老婆只好说，除了不太卫生，还是蛮好玩的啊！好玩是好玩，我除了抓了一些粘附在阳台铁栏上的细绒用餐巾纸包着，散步时顺便到后湖放飞，可风又不听我的指挥，不知脱手后飘到了哪里去了之外，我再也没对这蒲黄过问过，我只对“毛蜡烛”有兴趣，不想去惹什么蒲黄。

    今天是正月初四，我享受地坐在家里过年，毫无理由地想到了我喜欢的“毛蜡烛”，就在桌前写起来。老婆就在身边，一边烤火，一边在极认真地清点她从山上松树上采来的松针，还用开水“短”（普通话说是“焯chao”）了，耐心地在淡雅的松香中编一个小藩篱或者筲箕什么的；她的快乐仿佛回到童年。我的快乐呢，是想象，仿佛在远处，有一只蜡烛在燃烧，火苗在闪烁，我看到了；这远处，仿佛是过去的遥远处，光亮在向我招手，也仿佛是未来的遥远处，光亮在向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