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
青
■黄稻谷子
我的踏青是我的双脚在田野里踩踏在青草之上。
我往脚看下去,健壮的草们被我踩得倒伏,脚像偎在绿色的酱汁里一般,把双脚陷进两个“窝”里去了。脚抬起来时,那些草儿们又弹起身子,渐渐地恢复了原貌。脚下是这样柔柔的,让人享受到绿草的一种甜蜜。
阳光娇媚得不能再姣好了,头发被晒得热烘烘的,上衣也一定要脱了,拿在手上,只能留件T恤在身,让似有似无的风足足地吹来。一会儿额头上就有了些粘粘的汗星,脚里头也热烘烘的。
风软软的,撞人一下后,就在周前所围绕来绕去似地,你想抓,却知道那是抓不住的。仿佛是被太阳的热搅动得人有点喝了酒似的微醉,醉得有些睡意、懒意,想躺下来。
没有成片的野草,不敢躺在庄稼上,只好坐在田埂上的某丛厚草上,也就像坐在蒲团上了,坐在褥子上了,坐在沙发上了。把鞋脱掉吧,双脚放在草地上,好像能看到了脚上的热气在飘散,其实也没看见,只有阳光在上面的一层热,脚底有触到草的一点清凉,人也就觉得精神一爽。
这才有机会细看这垄之外的、庄稼之旁的野草们,垄沟里、田埂上才是它们的家。它们才不管这些土地、房产的琐事,只要有立脚之地就足够了,就风风光光地貌似明星般的快乐。然而人们大都是叫不出它们名字来的,一言以蔽之——曰草——全是些陌生的草!我曾经极有兴致地不耻下问那些来自农村的农民的儿子们,可他们比我还知道得少,也不认识,说不出名字来。我只好在心里谅解他们,因为他们小时候没有寻过猪菜,他们的母亲或者亲爱的姊妹们帮他们做了。
我细细一盘算,总起来我自个儿也只认得极少的几种。比如“盘根草”、“棉絮坨”、“牛舌条”、“车前子”、“臭牡丹”、“鬼灯盏”、“小金钱”、“地米菜”、“鹅儿藤”、“蒲公英”。每次一看见,我总是有点兴奋地叫出它们的名字,很有点走在大街的人行道上和偶尔遇上的熟人打个招呼一样的感觉。
我老是说踩啊、踏啊,一边走着一边在嘴上刻意地回避着一个“走”字,这也是有一个“小九九”的。因为在家乡的方言里,说“走草”就是说一个特定的粗痞话,相当于动物学里头的“发情”一词,用在人身上,是大为不敬的。这样回避着不说,也就懒得去想,完全沉浸在对草的辨别和观赏,蛮有乐趣的。
有些草,肯定是被踩伤了的,也有些草,肯定是被踩断了的。好在它们在这春天里,是全然不计较、不在意的,一夜一过,就神奇的、妙手回春了,这免去了脚的罪过没有呢?我回答不上来。
踩着这些野草,踏着这些不知名的野草,陡地生出了我心中的歉意——这么多年,多少次地踩它们,踏它们啊,却没有遭遇到过那怕一次小小的拒绝和反抗,竟然就是不认识它们,就连它们的名字也堂而皇之地不晓得,而且将继续地陌生下去,继续地踩下去,继续地踏下去!尽管我时时知道自己的卑微和弱小,但毕竟没有想到自己也有着那么一点点残酷啊,自称“草根”,还是没有学到野草的真精神、真胸怀哟……
后来又想到踏青一词多么好,踏的似乎不是草,而是青草之色——春天的绿色——这是我们的祖先,在多次的踩踏中也发现了自己的一丝不忍而回避?而矫饰么?
写于2013年3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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