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对市场街的眷顾

——读《艾·辛格小说选》

□陈家桥   

辛格是二十世纪少有的几位短篇小说的大师之一，这位犹太裔的小说家以他那对于莫伯桑和福楼拜的崇教心情书写了大量的短篇故事。请注意，这是二十世纪一些杰出的故事，以前我一直在阅读《傻瓜吉姆佩尔》，当然这也确实是他最著名的篇章，然而他的短篇小说在一个相对完整的世界，不论从哪一个层面去解读，辛格都是一个屹立不倒的言行一致的讲故事的人。辛格的小说叙述，却不仅仅是以前有些评论所注意到的那样，他是一个将故事建立在某些神秘、犹太传统中的小说家，要想真正闹明白这个小说家，其实阅读他的小说就可以看出来，他什么也没有依靠，他仅仅是在讲故事，这便是问题的绝妙所在，辛格自己说过，写一个故事必须有悬念，自己有信心，而且作者本人不可替代。

那么让我们来看看，那个《掘墓人》的故事，小说讲的那个掘墓人，其实一生没有离开坟场和他的工作，尽管妻子去世，再娶妻再丧妻，尽管女儿们去了美国，但掘墓人始终和他个人的现实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与其说这个故事有一种悬念，还不如说这个悬念正是没有任何悬念可能发生的悬念，悬念在此成为一个被悬置的小说隐秘。掘墓人从不离开。

在另一篇《死而复生的人》中，那个临死前被老婆叫活的阿尔特，做了商人，发了财，干尽了坏事，那么他又有着怎样的不可替代的叙事力量呢？辛格是如何写的呢？当然，这是一个阿尔特一直往前，一直在加大并持续制造邪门事件的一个坏人的故事，故事惟一的起点在于他实际上不该在将死前被叫活了，这便是辛格小说最重要的一种叙事真诚，他实际上是指出了一个坏人在最早开始便是不应该那么自然而然地活出来的。然而辛格这样一个大师，不过是反过来讲了一个故事，现在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一个隐喻，然而隐喻却是辛格本人最为反对的。他要的是现实，是情节。可见辛格以及他的故事本身是隐喻的另一面，即那个被隐喻的对象。这是一个会讲故事的犹太人。

在《市场街的斯宾诺沙》，可能我们会为那个研究斯宾诺沙的老者所牵引，然而最重要的是市场街，是那个黑女人，最终一场婚姻，不仅使市场街获得了阴暗阁楼的一次真实的俯视，从而也在一个故事里，获得了市场街应有的一份意象，这意象，其实正是对“失去生活的一份眷顾”。辛格讲述故事，反对萨特式的议论或介入，他对于一切言说的痛斥，实际上反映了他对于叙事艺术的醉心，这是一个带有古典审美心态的小说大师，一种宽宏的艰巨的对于生活的审视和尊重，占据了他叙述时的宁静的心。辛格在《皮包》《一次演讲》中，写到了或许他并不能完全透彻的人物，不过他依然比较冷静地述说了一个忙碌的教授的生活，在《一次演讲》中，涉及到一个异乡人在美州的死，从而也从一个较隐晦的方式上涉及到了犹太人一种深沉的异乡人的情感。不过辛格对于二十世纪那些小人物的书写，通过短篇的形式，以近乎无技巧的手法，真实而艺术地讲述了诸如猴子杰泽尔的那些人物。

辛格的故事虽是那种起伏并不巨大的事件。但因为离生活有那么一丁点陌生化的手段，从而使得它们差不多获得了在二十世纪最大的白描效果，并在这种效果中沉淀着作家那深沉的悲悯，包括对那种困境的持续的关注，这既是一种能力，更是一种罕见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