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荷”今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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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鸟窝公冶长朗润园枝条 |
分类: 散文 |
逄春阶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呆气,于是折而往北,走上季老早晚经常流连的小路,走向朗润园,路边开满了黄的红的花,有棵国槐有两搂粗了,顶上还开着白花,花香自上而下钻入我的鼻孔。我想,当年,季老在这繁华似锦的季节,是不会漠然视之,匆匆走过的,这样想着,自己不觉也放慢了脚步,想象着季老走的样子,是倒背着手,还是甩手呢?我听说,季老平时喜欢散步,即使在散步时也不忘记思考,所谓“路不空行,行必有思,思必有得。”
侧柏、白皮松、银杏,翠竹,一株一株看去,如看到耄耋老人的伫立,晨光扫过树顶,显得很光亮。
季老曾经写过对朗润园的爱恋,他到庐山休养回来,一个同在庐山休养的老朋友来看他,看到朗润园的风光,慨然说:你住在这样的好地方,还到庐山去干么呢?可见朗润园给人印象之深。“此地既然有山、有水、有树、有竹、有花、有鸟,每逢望月,一轮当空,月光闪耀于碧波之上,上下空濛,一碧数倾,而且荷香远溢,宿鸟幽鸣,真不能不说是赏月胜地。荷塘月色的奇景,就在我的窗前。不管是谁来到这里,难道还能不顾而乐之吗?”
我也要来到这里,还能不顾而乐之吗?
我终于看到掩映在绿树中的13号公寓。公寓前面,自然是季老说的荷花池。可是,那是一个不规则的,无水的大坑。
正要离开,一只白猫,跺着小碎步,走在塘沿上,我知道季老爱荷也爱猫,不知道这是不是季老的猫。
忽然想起,季羡林先生去世时,他的学生、作家张曼菱送的挽联,是苏东坡的诗句:“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刊载《美文》2015年第二期)
喜鹊睡饱了
逄春阶
我站在六楼的厨房里,向外平视着,平视着喜鹊的窝,我和喜鹊窝相距大概是十米距离。我在我的混凝土搭成的窝里,羡慕着喜鹊的枝条搭成的窝。喜鹊的窝通风好,采光好。等绿叶长出,那如球的窝就被绿叶包围在中间,有雨唰唰下来,细密的雨脚,将叶子擦亮,叶子遮挡着喜鹊的窝。真想借一借它的窝,假若它愿意借。但止于想。
所喜,喜鹊不怕我。
睡饱了的喜鹊,钻进钻出,睡饱了的喜鹊,叫得勤,叫得欢,叫得亮。无懒慵,清脆,阳光。
喜鹊站在它的“屋顶”上来回逡巡,细细的爪子踩着干硬的枝条,喜鹊的黑嘴检查着,一下下地啄,脑袋一抬一低,一低一抬。像一个熟练的农民在草屋上插培麦秸草,一根根麦秸草纹丝不乱,熟练的农民,一下一下搧着,一丝不苟,偶然喊一声屋下的媳妇:“扔上来”。于是一捆金黄的麦秸,就划着弧线飞上屋顶。屋下媳妇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鬓边发丝垂下来,脚下是牙牙学语的孩子。
喜鹊的尾巴闪着,很长,一闪,就发出幽蓝的光泽,如凤凰展翅的光泽,如靛蓝的湖光闪烁,如一片云霞。
白肚皮突然上升,升到粗枝上。
无风,树不动。枝不动,枯叶也不动,但鸟窝的枝条在动,微微颤动。仔细看,喜鹊在窝内往里拖,用鸟嘴在一点点地啄。我站在窗前观看,妻子说,她看见一只喜鹊从很远的地方叼来一根枝子,在树杈间调来调去,最后算是刁进去了。
爱听喜鹊叫,喳喳喳……麻雀在另一个枝条上。看上去,麻雀是如此渺小。但它们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一个清晨,我站在树下仰头看,两只喜鹊在喜鹊窝边上的法桐树的枝子上跳跃,一个站得高枝,一个站在低枝,站在低枝上的喜鹊,用嘴拧下一根细枝条,叼来叼去,好像很不好运。另一只,则不看它,兀自对着楼的方向喳喳叫。搬运枝条的喜鹊最终放弃了,一下子飞到天上,不见了。一会又飞来,飞到没有运起的枝条上。两只喜鹊喳喳叫着,仿佛是在争论。小两口拌嘴。
我真羡慕公冶长,公冶长是懂鸟语的。我的老家山东安丘,县城西南有座山名城顶山,在大山的怀抱里,有座古老的书院,这就是孔子弟子公冶长在此读书的地方,后人命名为公冶长书院。公冶长后来成了是孔子的女婿。
每至清晨,城顶山便被鸟鸣惊醒,公冶长因久居于此,以鸟为友,与鸟为伴,渐渐懂得了鸟的习性和鸟鸣之意。公冶长于是以识鸟语而流传后世。《红楼梦》第58回《杏子阴假凤泣虚凰,茜纱窗真情揆痴理》,说宝玉大病初愈,拄拐出门,时值清明时节,“只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山石之后,一株大杏树,花已全落,叶稠阴翠,上面已结了豆子大小的许多小杏。宝玉因想道:‘能病了几天,竟把杏花辜负了!不觉到“绿叶成阴子满枝!”了’因此仰望杏子不舍”,宝玉由杏子想到邢岫烟已择夫婿之事,将来也不免“乌发如银,红颜似缟”,“不免伤心,只管对杏叹息。正想叹时,忽有一个雀儿飞来,落于枝上乱啼。宝玉又发了呆性。心下想道:‘这雀儿必定是杏花正开时他曾来过,今见无花空有叶,故也乱啼。这声韵必是啼哭之声,——可恨公冶长不在眼前,不能问他。但不知明年再发时,这个雀儿可还记得飞到这里来与杏花一会不能?”
宝玉发了呆性,自从喜鹊在我家楼后搭窝,我也有了点儿呆性。可恨曹雪芹不在眼前,不能问他。倘若他见到此情此景,会有什么锦绣文章?
心里老装着一个事,那就是喜鹊在我身边。夜出归来,仰头看那喜鹊窝,黑黑的一团架在树杈上,在月影里,我的影子铺在地上很长,我呆想,窄窄的鸟窝里,两只喜鹊是如何翻身的呢?那长尾扫到硬枝上,不疼吗?那喜鹊该是入梦了吧,梦到了什么呢?
转眼到了农历的二月,法桐的叶子长出来,如铜钱,渐渐如小孩的掌,渐渐如小小的荷叶。叶子开始笼罩那黑黑的鸟巢了,鸟巢被绿叶簇拥着,鸟巢的干枝上,也有了遥远的绿意,浅浅的,水水的,滑滑的。
我跑下楼去,站在细密的微雨里,站在法桐下,向上看那鸟窝,我很想听到喜鹊在春雨中的声音。但鸟窝是安静的,什么也没有。喜鹊,你睡饱了吗?远处,听到麻雀的密集的叫声。没有节奏,我还是在等待喜鹊。低头看那白的鸟粪,被春雨泡散了,那一点点白,被雨点砸着,渗着,渗到松软的地里去。
法桐树肥大了,叶子让它张狂。鸟窝显得瘦小而内敛。我耐心等待者,我吃饱了,我睡饱了。我从我的混凝土窝里钻出来,身子一步步走下来,心呢,是飞下来的,心一直在鸟和鸟窝那里栖着。
我等待睡饱了的喜鹊,等待着它黑白相间的身姿,在绿叶间跳跃,小眼睛眨着,尾巴摆着,张开长长的嘴。
我期待着,睡饱了的喜鹊,放开歌喉,一定是饱满的情绪。
时令进入五月,叶子愈加浓密,鸟窝没有了,只有满眼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