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是什么
(2013-03-05 16:27:27)
标签:
何鑫业火车车站 |
分类: 随笔 |
车站是什么
何鑫业
你可以不做人,但你不可以不坐火车;你可以不坐火车,但你不可以呆在原地不动。
譬如你住在山村里,明天要出门,今天你早早歇了。第二天,鸡叫头遍,你就摸着黑下山,步行十五里后,天开始亮了,旭日东升或者拨云见雾……反正,等到你远远看见车站的时候,火车已经“呜呜”地冒着烟进站了,等到你远远看见车站的时候,你的手心出汗,大拇指中指绕着抓着的那些个行李开始晃动——你既要管住那些箱子网兜背包,又要从口袋里掏出票来,你用嘴咬着它们——只听检票的说:“俩,哈尔滨,进二道!”
“啥叫‘进二道’?”同行的问,“月台呗,乡巴佬!”
是啊,说到火车,就要说火车站,说到火车站就要说月台。月台上,蒸汽在“嗤嗤嗤”地冒出来,这是20世纪二十年代,持枪的军人在列队进站。你的祖父可能就是那个高个军人,隶属国民革命第六军,这一年是1926年年末,席卷全国的是一场叫北伐的战争。
什么叫车站,在这一年,车站就是搬运、集散和输送,就是军需、打仗和前线,就是烟卷、糖果和民不聊生。后来,你的祖父战死在汉口城下,你的祖母从柳州乡下坐火车经过长沙,噩耗传来——在这一刻,车站就是分离、遣散和天各一方,就是死亡、伤痛和永别,就是手绢、眼泪和痛不欲生。
当然,月台上,也可能是歌声嘹亮,红旗招展,这是20世纪五十年代,横幅上写着“我们是年轻的勘探队员”。你的姥爷可能就是挎手风琴的那位圆脸小伙,他是北京地质学院53级的学员,这一年,最流行的歌是《勘探队员之歌》,最流行的歌词是“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
什么叫车站,在这一年,车站就是发现、探索和未知,就是物质、精神和实践,就是勘探井、地质锤和风餐露宿。后来,你的姥爷写下了《伟大的1950》这部书,后来,你的姥姥成了这部书的英译者,她去北京的路上,在火车八号车厢的餐车里修改最后的译稿——在这一刻,车站就是歌声、理想和拥抱,就是文字、纸张和写作,就是时间、宇宙和情怀永恒。
当然,你也许并不出生在山区,而且你年轻,可能就是一位80后,在都市里长大。对你而言,车站早已经被机场代替,对你而言,百分之五十的远行已经被iPhone省略。可是有一天,你的爱人从加拿大来,他坐的是G622高铁。你惊讶,2241公里的路程,广州到太原,九个小时日夜兼程,斗转星移啊……
当他,一个异族男生出现在你眼前的一瞬,外面阳光灿烂,你的内心奇妙无比;当他,一个生命九小时就能过韶关跨漯河时,外面阳光灿烂,你的眼睛里热泪盈眶——这时候,什么叫车站,车站就是爱情、远方和异国他乡,就是《一剪梅》、《舟过吴江》和词人蒋捷,就是“风又飘飘雨又萧萧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他的出现,让你徒长了几岁,他的出现,绝对是超现实主义的一出戏,他的出现,让你重新思考火车和车站这两个词——你是一个现实的人,利己主义者,你仿佛突然成了一位理想主义者,利他主义执行人,对那些因火车而起的名词和动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对2241公里里程上的那些枕木、铁轨、道口、桥梁、号灯,对候车室、售票处、检票口,甚至爱屋及乌,对那些在车上日夜兼程的乘务员、行李员、火车司机,满怀好奇,充满敬意——你甚至觉得有必要马上简化程序,忘却功利,省略环节,直接嫁给一位列车长做老婆,直接在铺白布的餐车里洞房花烛,直接拉开车窗把头伸出去大声喊:“喂!你这个该死的,我结婚啦!”
什么叫车站,在这一刻,车站成了你的向往和爱慕,成了你婚前婚后的时间与契机。在这一刻,车站就是沿途的数千个乌托邦,每个三等小站都是一个完整的乌托邦,它们每个都不同,都有美女帅哥,都有各自的方言,都有各自的传奇故事,都有值得你爱的人和嫁的人,都有你未来的岳父岳母公公和婆婆,婶婶嫂子妯娌和弟妹,都有值得你大把大把花钱的事情可以做——盖个楼啊,养几头牛啊,挖一口深井啊,买台拖拉机啊,承包一片林子啊,养个十几箱蜜蜂啊,尤其是,一大早,把蜂箱打开,让成千上万的蜜蜂飞啊……
这时候,再退回来,回到常识。什么叫车站,车站就是,坐坐火车,做一个有价值的人,坐坐火车,让自己的腿和火车、让乌托邦和大好河山,成为同一个词。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