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是糖的牺牲品

何鑫业

人生茫茫，人生是宇宙和粮食的牺牲品，也是门和锁的牺牲品。

就拿锁来说吧，干嘛要在那好好的门上，打一个洞凿一个眼，又加上一个铁家伙呢！甚至，还煞有介事、恬不知耻、恍若隔世地带着一个铜钥匙走天下，一边走一边晃荡，一边走一边出声，而且，丢了它就进不了家门，丢了它就不得不破门而入，丢了它就像丢了江山，不是吗！

至于宇宙，古人是这样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至于粮食，古人又是这样说的：“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在这里，万物是道的牺牲品，牛羊是天的牺牲品，小麦是五月的牺牲品，粟是节令的牺牲品。

在这里，粟是顽皮，节令是戒律；小麦是肉体，五月是精神；牛羊是美满，天是和谐；万物是理想，道是现实。

我们先说粟，粟是顽皮，节令是戒律，于是，顽皮就是戒律的牺牲品。与其类似的，说古代，唐诗是一种顽皮，唐朝是一种戒律，所以，唐诗是唐朝的牺牲品，唐诗是整个唐朝289年焚化后的结晶，是唐先生的舍利子；说现在，孩子是一款顽皮，教育是一款戒律，孩子就是教育的牺牲品，成千上万的孩子都是被教育的烤炉烤出来的同一款甜点，它的名字叫布丁。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这是唐诗，而不是唐朝；“流着口水，斜着脸，只想在清晨睡一个长长懒觉”的，这是孩子，而不是教育。

接下来说小麦，小麦是肉体，五月是精神，肉体就是精神的牺牲品。红楼梦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里，“宝玉亦素喜袭人柔美娇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在这里，宝玉是肉体，贾府是精神，宝玉是贾府的牺牲品；在这里，袭人是肉体，宝玉是精神，袭人是宝玉的牺牲品——更为邪乎的是，在实施后台运作的，人类还有一款牺牲品，那就是云雨。那么，云雨是什么的牺牲品呢，云雨，是人类情和身体的牺牲品，或者说，身体，是云雨和情的牺牲品。

纵观今天，我们傻乎乎地呆在城市里对着手机一味地笑，傻乎乎地坐地铁赶那个百分之一百错误的趟，傻乎乎地对爱人说“下班，我们去自己的卧室旅游吧”；纵观今天，钥匙究竟是我们的牺牲品，还是，我们是写字楼的牺牲品，还是，写字楼是城市地产的牺牲品？在这些牺牲品的后台，怡红院在哪里，荣国府在哪里，谁是当今的袭人？

算了，我们再说牛羊，牛羊是美满，天是和谐，美满是和谐的牺牲品；算了，我们再说万物，万物是理想，道是现实，理想是现实的牺牲品。

我们做一个梦，梦是理想，醒来是现实，不是吗；我们烧一壶水，水是理想，烧是现实，不是吗；我们睡觉，睡觉只是表象，困才是实质，不是吗；我们散步，散步也只是表象，无聊才是实质，不是吗？而且，人活着，干活多好啊，干嘛要散步呢？干活有细节呀，成千上万的细节，你散步有吗？譬如，锤子敲钉子，一锤子一锤子的，眼看着往里深入；刀切萝卜，起刀断块，一刀一个了断，一刀一个情断意绝。还有，譬如针缝衣服，掘泥种花，点穴种豆，绳扎篱笆，削木成舟，拨云见雾，敲骨吸髓，你散步有什么呢？你散步有成千上万的细节吗？见了个鬼吧！

纷繁世界，芸芸众生，我说过，行云是流水的牺牲品，繁花是似锦的牺牲品，再接是再厉的牺牲品，莫名是其妙的牺牲品；再则，大象是大的牺牲品，甜是糖的牺牲品，车祸是快的牺牲品，减肥是胖的牺牲品，而，人则是认知的牺牲品。

在李安的《少年派》里，少年面对孟加拉虎有三个认知历程，一个是杀死这头该死的虎，一个是必须和这头该死的老虎一起活下来，最后一个是，没有了这头虎，没有了虎作为的警觉作陪伴，大海绝不会让我活下来！同样，人类面对《癌症》这部生物学电影，也在经历三个历程不是吗？第一个历程已经度过，是，杀死这该死的癌症；如今正在进行的是第二个历程，那就是，带瘤生存；不久的将来，人类一定会意识到，对于癌症，还有第三个历程在等着我们，那就是：在人类进化的茫茫大海里，没有了癌症这头虎作伴，没有了肌体的自我警觉和惊醒，宇宙绝不会让我们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