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调，原来没几个人知道，现在是人人都知道。不但知道，而且还嫌不够细，恨不得自己亲自上阵，大家都当流调积极分子。天津疾控中心副主任张敏，因为流调说得细说得好，人称“福尔摩斯敏”。北京疾控中心副主任庞星火，因为说得没那么细那么好，没少挨骂。

别管同行是不是冤家，反正庞星火开始说得细说得好了。眼前的证据就是，刚刚发布的万达广场女的流调，就够细够……好么？这个，必须先全盘拷贝如下：

“无症状感染者，女，24岁，住址为海淀区田村路街道田村山南路35号院西砂西区公租房，待业。6月5日从重庆返京。6月14日曾到新发地市场关卡处短时停留，6月15日核酸检测结果为阴性，6月16日凌晨，因先兆性流产，由120救护车转运至丰台妇幼保健院，当日诊疗后，由住地街道派专车将患者接至住地居家隔离。6月18日患者出现发热等症状，由120救护车转运至航天中心医院就诊留观，6月19日核酸检测结果为阴性，治疗后继续居家隔离。其在居家隔离期间多次破坏门磁报警器外出。6月24日至27日，患者先后到石景山妇幼保健院、朝阳医院西院区、朝阳区凤凰妇儿医院就诊。6月28日到海淀区永泰东里社区公婆家，6月29日解除居家隔离管理。6月30日到石景山区民政局，当日下午参加社区核酸检测，7月1日反馈结果为阴性，当日10时自行前往中日友好医院再次进行核酸检测。7月2日到石景山万达广场购物，先后进入木北造型理发店、JHV女装店、伶俐精选内衣店和味千拉面餐厅就餐；12时其接到中日友好医院电话通知，核酸检测结果为阳性，13时许石景山区疾控中心接到报告后即由120救护车转运至石景山医院就诊，诊断为无症状感染者，当晚由120救护车转运到地坛医院。截至今日14时，已追查到204名密切接触者，并进行了隔离医学观察，其他接触人员正在进一步调查核实中。”

首先，是的确够细了——连人家先兆性流产的隐私都给弄一底儿掉——先兆性流产是必须公布的流调细节吗？然而你要说细吧，庞星火也并非事事俱细的，像“其在居家隔离期间多次破坏门磁报警器外出”这样马上引来舆论围殴的事儿，第一，一定要抖落出来；但是第二，一定又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会多次破坏门磁报警器外出，并且一定也不会告诉你当时发生了什么、与社区工作人员如何交涉的等等足以导致扭转舆论围殴的细节。当然，关于安装门磁报警器这码事到底合不合法，之类的细节，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一个数次主动核酸检测的女人，一个先兆性流产的女人，一个据说还濒于离婚的女人（网传），昨天还被大家捧在手心唏嘘，今天流调一发，马上沦为“活该”、“判她”的恶人。

流调侵犯隐私，万达广场女只是受害者之一。而隐私，也绝不仅仅是先兆性流产。我的态度是，罹患疾病者的每一步行踪，都具有隐私的属性。如此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已经超出了医学流调的边界——它不是科学行为，而是行政行为。罹患疾病是一次伤害，公布隐私是二次伤害。在目前充斥着新冠歧视的社会氛围里，他们被抬上公众ICU的病床，供观瞻，供示警，供唾骂。显然，这对他们，是不公平的。这个不公平，不会因为特殊时期而稍减，只会因为特殊时期而加倍。

这是我眼中的新冠恐怖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