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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农记事(下)
榛子
榛子是我们喜欢的也是唯一的休闲食品。
山里野生食物很多,如土茯苓,一锄头下去总能挖到一两块,放到大锅里煮煮,吃起来很面,有点象土豆,男同学都很喜欢吃,可是吃多了,问题也就来了,停在大肠里总也不肯出来。还有一种长得疙疙瘩瘩的褐色果子,酸得可以做醋。唯有榛子好吃并且没有严重的后遗症,山里榛子树很多,肯花时间的话,自己就可以去采。但我们一般都是到农民家里去买,五分钱可以买一大口袋,都是炒熟了的,热得烫手。刚炒熟的最好吃,榛子不大,但很香。大家没事的时候,一颗接一颗咯搭咯嗒可以吃半天。开小组会议的时候,人手一把,说话吃食两不误。会议结束,一地榛子壳,踩下去咯咯响。那时候要是口袋里有这么一把热乎乎的榛子等着自己吃,再漫长的活儿也好象有了到头的时候。不过,吃榛子要赶紧,要不然不是被其它同学瓜分了,就是被老鼠吃了。一个女同学就是舍不得一口气吃完,结果第二天起床发现,老鼠不仅吃掉了她的宝贝,而且把她唯一一件没有破的衣服咬了个大洞。气得她几天没有好脸色。
榛子虽然好吃,但也有不足,那就是不文雅,就好象吃完洋葱后所要担心的事一样。每逢开会,总有各种音调的响声此起彼伏,嘻笑之余忍不住凝神屏气,手做扇状,挥动不止。后来大家就彼此告诫:不许再吃这种不文明食物。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死不悔改分子口袋里仍时常有榛子在引诱大家,惹得大家大开吃戒。管他呢,要放大家一起放,要臭大家一起臭。山村里实在没有什么其它可以让我们快乐的东西了。
很多年以后,我在一条繁华的大街上路过一家专营糖炒栗子店,看到招牌上写着“中油栗5元,大油栗8元,福建榛子10元”,真是百感交集。
闹鬼
不是总在农村干活,干完一阵我们还要回来上课,直到农村再次召唤我们。1977年夏天,学校响应县里的号召,要我们高一年级的学生通通下农村去参加“三抢”(我已经记不得除了抢收抢种,还有一抢是什么)。于是我们通通被改编为“土八路”:年级改为连队;班级改为排;小组改为班。于是我们这些小当官的通通都升了一级,我由副组长升为副班长,虚荣心上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尽管这是我迄今为止做的最大的一个官)。连长(原段长)做了一番总动员后,我们卷起铺盖浩浩荡荡地杀向更遥远的,更偏僻的,藏在大山窝里的,一个叫青水的农村。
生产队有一幢新盖的两层木结构楼房,这在当时的农村是很少见的。可奇怪的是这楼房并没有住人,楼下堆满了稻草,楼上的房间都是空的,我们来了,这里就成了是我们班的驻地。听队长说,这是生产队的队部。我们好奇地问:为什么队部空空如也?队长笑了笑没有说话。后来我们才知道,真正的队部并不在这里,而是在队长的家里。至于为什么白白空这楼房,我们也没有太多的在意,只是觉得自己挺荣幸的,能住在这样一所干干净净的新楼房里,而不会象其它班的同学那样又和猪们打交道。
在青水的劳动更加艰苦,我们早出晚归,忙着把稻子割上来,再忙着把稻苗插下去。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亮的,也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暗的,回到楼房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放倒在铺上,再也不要起来。
有一天夜里,睡得沉沉的我们突然被一阵骇人的叫声惊醒了,几个女同学吓得不敢动,排长胆大一点,拉上我出去侦察。刚开门就见隔壁男同学跑来说:“不好了,大脸盆见到鬼了!”大脸盆是我们班的一个胖乎乎的男同学,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排长说:“不要乱讲!世界上根本没有鬼。”“不信,你自己去问他。”其它女同学也都跑出来了,我们一起到隔壁男同学的宿舍。只见大脸盆一头扎在被窝里,怎么叫他也不肯出来。周围的男同学都惶惶的,其中一个说:大脸盆去撒尿,在楼梯口看见一个女人在哭,走近了,又不见了。我们都笑:什么鬼不鬼的,肯定是看花眼了,男生还这么胆小,吵得我们不能睡觉。话虽这么说,但回屋的时候还是把门窗关得紧紧的。
第二天,大脸盆发高烧了,直叫鬼来了鬼来了。我们把老师叫来,老师又把随队的校医叫来。然后我们又通通都到田里干活去了。大脸盆当然没有去,这使我们很羡慕。
晚上回来的时候,先去看大脸盆。进了门,吓了我们一大跳:大脸盆身上盖了好几床被子,垒得圆圆高高的,不见头也不见尾。铺头上还放着两碗冷冰冰的饭,那阵势就差几柱香了。我们哭笑不得。几个男同学掀开被子,大脸盆的眼睛红红的,脸也红红的,好象哭过一样:刚才鬼又来了。
大脸盆现在已经是经验丰富的医生了,不知道他还记得不记得“闹鬼”的事,记得不记得那一大堆被子中还有我的一床大红被子?
装病
看到大脸盆因为“鬼”的缘故幸福地休息了一天,我生出了无限的羡慕:这鬼怎么没有让我看见,要不然我也可以快乐地躺一天了。
那一天我实在太累了,躺在田头,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小腿上层层迭迭全是小黑虫叮的肿包,更要命的是手臂上被锋利的稻叶割得一道一道的,被汗水一渍火辣辣地疼。望望总也不挪位的太阳,再望望挥汗如雨的同学,真恨不得一镰刀把自己割死算了。可又怕疼。只好绝望地继续躺下去,直到排长大呼小叫。
吃晚饭的时候,我想,无论如何明天我得“病”一天,否则我非崩溃了不可。既然要生病,就不好吃饭了,今晚要多吃一点垫底。计划已定,就等天明。第二天一早,朦胧之中听见排长叫大家起床,睡得正香的我毫不犹豫地开始呻吟起来:我头疼肚子也疼。排长很干脆地说:那你就休息一天吧。万岁!我差点笑出声来。
同学们的脚步走远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覆盖了我:我终于可以不用晒太阳不用挥镰刀不用扛稻子不用在泥浆里跋涉轻轻松松睡上一天了!我肯定是微笑地睡着的,连一个梦都没有来得及做。可接下来的事却让我为难:睡醒了,饿了,可同学送来的饭菜却不敢吃,哪有生病的人有个好胃口的?病就要有个病的样子。饭就放在眼前,可不敢吃,只好蒙上被子继续睡,后来的梦层出不穷,梦里全是山珍海味。就这样醒了睡睡了醒,后了干脆是饿醒了。于是就后悔,还不如跟同学们一起下田,至少饭还有得吃。
当然第二天我是坚决要求去劳动了,轻伤不下火线嘛,何况我早已饿昏了头。老师知道了我的事,狠狠地表扬了我一通,说我比以前有很大的进步,如果照此下去,很快就会加入共青团的。从来没有老师在劳动方面表扬过我,对此我心虚得好象偷了别人的东西,尤其是“三抢”结束
后记:
这些年来,我总在不断地回想那个特定年代的发生在我们身上的许多事。我们吃过的苦,我们得到的乐,我们经历过的而我们的后人永远不可能经历过的快乐和忧伤,这一切都始终在我的记忆里,成为生命里挥之不去的痕迹。我一直认为,虽然我们这一代经历的一切和真正投身于时代大潮中的人们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但那些刻在灵魂深处的伤痛,意义却是同等的。
所以,我想应该把这些和我们的青春有着直接关系的事情写下来,不能忘记的不仅仅是事情的本身,而是那些我们曾经经历过的心灵的不安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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