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国荣，孤独的城堡主人

文／萧萧眉儿

　　可以想象，他所在的地方，他所在的噼噼啪啪敲打文字的地方，只能是个孤零零的城堡。这个概念是何时形成的已无从考究，我只知道，无论是我的学生时代，还是毕业后屈指可数的几次出现，一踏进那个玻璃门，整个楼都会突然静默空旷起来。所有的门都关闭着，所有门里的人都闭着嘴巴坐着或者站着。在我的印象里，呆在那栋楼里的人都距离人间无限遥远。那是个城堡，那是个不跟人类对话的城堡，那是个用房间的窗户当眼睛和嘴巴的城堡，那是个出产孤独忧郁的公爵的城堡。当那个城堡的主人抱着胳膊站在窗口的时候，他的表情会跟身后的电脑很不相宜，表情是古朴的檀香木，电脑是出离古朴的时兴手杖。
　　10年前，当我还存在在那个学校的时候，他在那栋楼的顶层，率领着学校里把出人头地当成终极目标的学生干部们，那应该是最青春最有活力的一个群体，每个年青的脑子里都充斥着膨胀的理想，他似乎没有受到这些青年的丁点沾染，走路向来是步步落实四平八稳，没有急促过；说话向来是语气平缓声调适中，没有昂扬过；神情向来是和煦温暖不惊不乍，没有夸张过……在我们看来，他似乎是无限满足的模样。他身边有一朵美丽的山丹丹，山丹丹的眉眼灵活明媚，行动起来是一阵风一样的迅疾轻盈，她的敏捷跟他的徐缓形成让他惬意的对比。那时唯一一件能够彰显他的浪漫细胞的事情就是——他给他的儿子命名为星星，给他的女儿命名为月亮。可以想象，在晴朗的夜晚，星星眨眼，月亮蹙眉，他臂里挽朵灵动妩媚的山丹丹……
　　10年后，他从城堡的顶层降落到三层，他的职务却由团委升迁到宣传部长。我再见到他，他坐在桌子旁边，有了些福相，其他似乎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他的下级来请示工作，他抱着拳支着下巴，目光颇恳切的注视着对方，思索着说话，不流畅，用了亲切商量的口吻。他从书柜里取他新出的书《独上灵台》给我，很诚恳告诉我说从前出的几本书不很成样子，唯有这个还略微满意些，然后郑重的签上名字。我带给他5本《圣经》，离开的时候，那栋楼在道别的人声里依然显的静寂空旷。突然感觉其实他跟从前还是两样了的，从前的和缓，是平静，现在的和缓，却有郁结在里头；从前，尚且有一帮血烫的青年沾染着他，现在，索性是彻底的静寂了，跟这吸附人声的城堡一样，四面围墙，门和楼道都被封死，通向外面的只有窗。我回去读了那本书，一本实在的书，芽都是从真实的土地里生长出来，没有任何一篇从虚无里走笔的文章，家、土地、故乡、父母、亲情、童年构成城堡的砖基，是一个确切的在生活的人，用文字堆砌什么，构筑什么，然后想挣脱什么。
　　这次又见到了他，他不单是我当年的团委书记了，也不单是学院的宣传部长了。他多了重身份，降了几个级别，成了我的博友，我是巨匠，他是小虾。可是，当巨匠试图拨通小虾的手机的时候，小虾正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钓大鱼！所以，他当时没有接我的电话。后来，他很坦诚的告诉我说，“钓鱼的时候不能被打扰，否则上钩的鱼就跑了。”听他如此不加掩饰和搪塞的解释，我非但没有生出芥蒂，相反，很对他的专注感动。可是不过一会儿，他转向李致博，谈起他们哪天钓鱼的心得，“我一直在注意观察你和**，而且特别注意你们的神情和眼神，最后发现，不一般，关系确实不一般啊。”我恍然明白，他专注的不是水里的鱼，而是岸上的鱼啊！这似乎也无可厚非，他骨子里的浪漫细胞早在10年前就初显端倪了，他成功的塑造了一位以妻子为原型的山丹丹形象，又很有创造性的把星星和月亮都包纳到自己的家里，后来他写一篇叫《春来》的散文时，里面也有很诗意的命名——转了向的风、撒腿欢跑的云、胆小的头场雨、舞蹈的柳、偷着长的草、笑的前仰后合的花。这样想来，他的专注竟是应当的了。因此，巨匠不能因此责怪小虾。
　　然而，不管怎样，城堡的窒息有时会成为思想的源头的，这几年他的郁结终于结出了花朵。当他告诉我们说他似乎是患了严重的抑郁症或者社交恐惧症的时候，我先是觉得矛盾，一个需要整天应酬周旋的宣传部长患了社交恐惧症？然后又觉得合理，若没有内里的忧郁和孤独，哪里来这本沉甸甸的《惊奇陇东》？枝头不断欢叫着的雀儿永远不是歌手，而那些有一声没一声用空白和充满周转声音的小鸟却是真正的歌手。这样看来，他的命运似乎是要注定了——城堡不是他的家园，他得困守在那里，心甘情愿的，悲怆无奈的，抱着胳膊立在城堡的窗口，心思在土地上扎根，目光投向未知的虚无。我们看见的他，永远是个和缓的人，宛若一位险些得道的高僧，从容镇静，唯一的枝节，全因那垂钓处不慎出现的红男绿女，扰了他的心神，水里的鱼脱了钩，只能将这文字当成鱼儿来钓，这是他一生垂钓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