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的真话本就不多,一个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

——《骆驼祥子》

校园总是洋溢着清纯的气息。青灰的楼宇、青翠的绿化、青涩的脸庞、青春的活力拥有魔法，即使早已毕业的女子漫步其中便一下子穿越回懵懂的年纪。她是一位母亲，那天中午来参加女儿学校的表彰会。

教室里，一缕乌黑的马尾辫轻盈地垂至脖颈，粗细匀称，恰到好处地呈现出一道优雅的S形。它的主人与朋友们相谈正欢，虽未移动半步，辫子却在空中翩翩起舞。注意到门口的女子，朋友们抬头望向门口，姑娘也回头看来。她的眼睛很大，眼眸深处藏着星辰大海；她的眉毛很浓，眉眼之间住着温婉灵动。调皮的一对虎牙总是趁朱唇微启偷偷露脸。肤色偏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如果认真审视少女的脸，没有一处让人惊世骇俗。然而当这些珍珠被巧妙地串联，没有人不会被初绽的雪莲惊艳。如果让母亲形容少女的容颜要简洁很多，那仿佛是一面过去的镜子。

母亲看看这些姑娘说：“你们大概就是我宝贝女儿天天念叨的XXX、XXX和XXX。”（恕本文作者记不住姑娘们的名字。辩称有了具体的名字就缺少了想象的空间。下文其他人的名字也一概不记得。）姑娘们用吟吟笑声回应。母亲欣慰的看着这群姑娘们，个个勤奋好学的模样。青春年华有好友做伴，也是一桩幸事。回忆死党的名字让母亲进入到了某个脑区，那里还遗落一个名字，却记不真切，她似乎传染了本文作者的毛病。

“唉，阿姨问问你们”母亲凑近小声问，“班里有个小伙子好像叫什么X的，你们知道是哪一个吗？”姑娘们窃笑着左右寻找，女儿也捂起了嘴，只有母亲注意到女儿的脸染上了红晕。“这家伙吃饭慢，估计还在食堂呢！”一个姑娘回答。

“我们去走廊站会儿吧。”女儿拉着母亲快步离开教室，“太阳晒得好热。”讲道理的同学此时会提醒读者诸君阳光正是从走廊照入教室。太阳仿佛因为受了冤枉，恶作剧般的让刚成功转移的话题又赶回来。

母女俩面对面站在走廊上，旁边的勤学标语毫无意外的让母亲开启了念念碎。母亲回忆着自己母亲曾经的絮絮叨叨，努力让自己发挥更好。在词穷时，她看见女儿如当年的自己一样不耐烦的脸突然洋溢起来，眼神中仿佛有了光。睫毛微微颤动，如蝴蝶振翅。嘴角微微上扬却又迅速抿成一条弧线。母亲看不到女儿的指尖在背后轻轻摩挲衣角，但一定发现刚刚退下的红晕又回来了。读者诸君和母亲一样确信，那依然不是太阳的原因。被洗脱罪名的嫌疑人还要指认“凶手”——母亲回头看到阳光倾泄在三个有说有笑的小伙儿身上，他们不算特别俊俏帅气，倒有几分阳光。哪一个才是呢？福尔摩斯在下一刻灵魂附体。

母亲注意到小伙们刚从身边走过，走廊上原本三三两两闲聊的女生们暗暗骚动起来，有的伸长脖子，有的扭向另一边，有的相互戳戳点点，有的推来搡去，笑声如涟漪盈盈传播。若绘出她们的视线，数学家会惊讶的发现交于一个动点，女儿的视线也不例外。

母亲找到答案露出满意的样子。回过头来想再唠叨些什么，一个磁性的男中音解救了女儿及读者诸君的耳朵。若想知道女儿看到母亲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只需把笔者刚刚的描述再读一遍。

女儿转头一看，是一位中年大叔。后者刚刚喊出的正是女子的名字。

女子回答：“是你！那么巧！你怎么来了？”注意她始终没有叫过他的名字。

“我来参加我儿子的……一个什么会。”母亲注意到那个小伙儿已经走到他面前，细看，果然眉宇间有几分相似。

“我也是来参加我女儿的……应该是表彰会。”

男中音笑笑，一副努力找应答的样子，但始终没有找到。话题并没有落地，因为女子一直在救球。两人的聊天一发不可收拾，准确的说女子主要负责说，大叔主要负责听。去往礼堂的路上，班上调皮的孩子被这位家长的左右摇摆的马尾辫吸引，一直在努力克制抓一抓的冲动。

礼堂前排家长的座位安排早已贴好，女子对着其中一个名字轻声念叨，趁人不注意，两张名帖以迅雷之势被对调。“哟！好巧啊，咱们正好邻座。”女子兴奋的对男中音说。旁边的家长如果侧耳倾听，不难发现他们原来是高中同学。

这样的大会素来是没几个人听的，我们不如跳过绝大多数内容。期间女子被大叔的肘温柔的戳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女儿已登上演讲台。随后是大叔儿子的演讲，这几分钟是他们的中场休息，或者说是大叔终于盼来的片刻清静。两位家长注意到孩子们比想象中更努力，比曾经的自己更成熟。很多独到的、新颖的、深刻的想法在礼堂回响。

下一个话题自然是夸一夸男中音的儿子。他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露出一些紧张的神色，只见他从内侧袋里掏出一张纸，看了一会儿。终于说道：“等下轮到我了，还有点小紧张哩！”

“照着念呗！”女子很自然的提议。“这不是我们的风格。”他笑着说。女子注意到这句用了复数，才想起刚刚这么多学生发言，唯有那个小伙儿脱稿。

在他欲起身的刹那，女子调皮的抢过这条：“既然脱稿就给我吧！”他又笑了笑，迈着沉稳的步伐朝台上走去。女子马上打开纸条，伴着余温她注意到是思维导图的形式，条理清晰、论证严谨、建议中肯、类比恰当；整个演讲语言生动、故事深刻、气场强大、节奏明快，睡觉的朋友都醒了过来，会场气氛达到高潮。以上是女子在心里给出的评价，嘴里嗫嚅的却是“字还是这么丑！”她把纸条沿着折痕小心叠好，发现自己的衣服也有内侧袋。

直到那天的活动结束，男中音终究没有问她要回那张纸条，她也没有主动提，就像很多年前毕业一别……

当天晚上，男中音收到家长群里一条好友申请，点同意的手指有些颤抖，同样颤抖的是会话框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却始终没有收到消息。又过了几天，女子收到一篇长长的消息。如果恰巧被某位细心的同事瞧见，他会发现她好像刚抹了腮红，时而顿足叹息，时而手舞足蹈，却总是紧盯屏幕……终于，她起身刷的一下拉开窗帘，温暖的阳光晶莹她的眼角；她用力啪的一下推开窗户，温柔的清风轻抚她的秀发。她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香气洒满整个房间。低头小饮，热气模糊了镜片。当雾气散去，那是一张明亮通透的眼神，咽下一口微苦，气沉丹田的说：“继续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