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辑：在旅途

  过长寿       

狭长的隧道间　我力图看清楚

阴影中的江山　湍急的长江

遍布焰形花纹的朝代流走　起伏的

山梁抽搐　蠕动　有颗颗脆弱的心

在隧道的胸和腹　搏动　火车扑向

大地的内部　铁轨拐进羊肠小道

 

岩石褶皱处闪烁的寒光　冬日的雪

江水　树木　沉睡在辽阔的寒冷中

野外工人　他们那双双黝黑的眼睛

闪烁着贫穷的曲线　铁路　船只

蹲伏在暗处的寂静　荒蛮中的祖国

如此缓慢地在一辆火车上行驶

雾中的山河　如此的慌张

 

我坐在车上　用身体覆盖住祖国的贫寒

在群山的深处　多少孱弱的人在哭泣

江边的灯火　船只　多少我曾经

错过的历史与事物　随江水逝去

长驻我身体里的长江流动着　在那里

有细微而莫名的雪　在闪烁　颤栗

 

　　　　黑暗中的花瓣

黑暗的花瓣上　白杨树升起

绿色的记忆　风打开白昼

红色的罂粟花闪烁着荒寂的内心

 

瞬间闪耀的流星　燃烧的痛苦

逝去迷惘的旷野　像冬日

寒颤的花苞　兀自在孤寂间开放

 

列车穿过粤西　雨滴样的巨石

撒落田野间　河流被囚于石头

月亮汹涌于大海之中……

 

花瓣黑色尖叫的阴影中

峭石丛间的溪水　有涧流

溶化多少幽暗的朝代

 

有多少激烈的言辞　在花蕾间

迸发　自由的念头熔化成雨滴

缓慢地溅落　黑暗的鸟群

 

在荒园的花丛间鸣叫　寻找颗颗

被俗世修改的心灵　随风移动的花朵　

被黑暗收藏　暗香弥漫成明亮的黎明

 

莫名的力量

在生锈的词语震颤的阴影间

江山似露像野草在旷野上摇曳

权力制造的短暂的暴力的隧洞间

你遇见的黑暗沿着肉体浸入骨胳

 

试图看清暴力的阴影　它伸长

向下的枝条　在百姓的叹息中

群山朝着河流低头　在岸畔

它被暴力剐削的赤祼的岩石

 

船只缓行于水面　在词语

阴暗的折叠处　敏感的诗句

清寒而柔弱　我不知道的

来自诗歌中隐秘的力量

 

在书页间生长　朝百姓们的方向

伸出细微的触须　有时我相信

在阒寂的人群中　一种莫名的

汹涌的力量在暗处生长

 

它细弱如同颤抖的叶片　它们胆怯

微小　隐藏在最不起眼的事物间

它们似无名的灰埃　在尘世行走

有着惊人的令世界颤栗的力量

 

沉默

无知与傲慢像坚硬的果实  挂在

寒冷的内心上　有风吹着

颤栗着的贫穷　昏暗繁乱的时辰

 

低头赶路的人　苍白而脆弱的面孔

在回忆中溺水的年轻人　布满蛛网的

旧王朝会在风中重现　在虚构的宫殿

 

有风割着喉咙　沉默也是对虚无的现实

发出无言的呐喊　巨大的悲伤转身

化为铁屑　它们散落大地

 

那些低矮而幼小的星辰　消逝在辽阔

而辉煌的清晨　从白天的深渊里打捞出

它们留在空气中的沉默

 

火车正驰过江西的腹地　闪烁的是移动的铁轨

两边被大雪压断的树木　竹林　沉默不语的

人民　它们正从我身体上快速碾过

 

火车

河流睡在鱼的腹中　水在原处衰老

悲伤汩汩地流动　它们来自北方

有着白桦树样的年轮　它们浸泡在

我的血液里　啊　做梦的树木

 

无法理喻一滴水的褶皱　它充满

对生活的厌倦　松散的意志

遇到一滴长羽毛的水　它失声的触角

像披挂在树枝上的黄昏

 

流动的帝国将孤独推到眼前

矮小而单调的小镇　遍布铁轨两旁

它们构成眺望着的各种形状的天涯

将我们吞没　如果你打开窗

 

遇见辽阔的黑暗　它们黝黑

闪亮　有如大雪里的铁轨

伸向水白色的梦　火车向前冲去

村庄向后倒下来　在一棵树

 

与另一棵树之间　灯火中的故乡

在我的血液间铺开　落下的泪水

无法容纳我的身体　它们变成

脆弱，清凉，无法捉摸的远方

 

清明诗篇

山河像梦一样破碎，拆迁

剩下历史的阴影笼罩的宿命

啊，我无法忘记的旧有风俗

被工业时代污染，它们在心灵

深处挣扎，被不断地删改

 

逝去的人在镜中出现

我的血液间残留着他的身影

声音和意义，从它的阴影中

逃离，那些遥远而静寂的风俗

聚积，空气中弥漫着传统的香气

 

我和传统失散已久

从这一刻我必须重新提起，它

有些悲伤的风俗和古老的高傲

在春风或者青草间诵读诗篇

面对节气，习俗跟崩溃的传统

我无法忍受在人群中巨大的孤单

在破坏的心灵的废墟上，时间的斑纹

高贵而美丽，它重新落下清明雨滴

 

即景

雨滴像细铁丝绾结着大地，西山

涂满了悲伤的颜料，窗外是起伏的

枯荣盛衰，世间无法抑止的孤独

来自拥挤的人群，它们像鸟只

 

鸣叫中有着伤感的绿，在暗弱的暮色中

辨认着背影，骤然消逝的面孔

它们像暗夜的星辰，辽阔的脆弱

落入松涛与地平线之中，我站于西山

 

有风穿过暮色落入空山之中，剩下一颗

空寂的心迤逦，童年侧身进入遥远的记忆间

它走在闪忽不定的暮雨间，它被描绘成

滴雨的形象，垂落在熟悉的名字上

 

信仰

信仰矮小而偏执,无法抑止

窗台的植物凋零,浩瀚的人群

寻找着彼此照亮的星辰

 

想象慷慨的月光与孤独的身体

它们在辽阔大地的孤单与疲倦

时光不断将我向后牵引

遥远处,涌动的欲望

 

那些黑暗中的星辰,它们弯腰

将爱撒在贫穷而潦倒的大地

 

需要不断地仰望深深的苍穹

信仰像一颗颗钻石,在最晦暗的时辰

它透明而清凉,撒落心中

 

　　在龙门

悲悯的风拐弯　树木古旧的姿势

偏执而阴凉的嘉陵江辨认着江山

几只孤独的斑鸠从河滩上飞过

光秃秃的被挖掘的河堤 它们起伏

叫着　这令人悲伤的声音

喝多农药的土地间残剩的桑枝

瘦小　孱弱　支不起斑鸠们的巢

它们叫着　在浑浊的江水中

 

破旧的街道与河滩上新修的龙王庙

对岸倒闭的丝绸厂它阔大的阴影

这片低矮的事物令人胆寒的虚幻

洗衣的农妇让我找回短暂的童年

现在　我记录着这个川北小镇

那些永不会再返的事物　它们饱含

悲伤或喜悦　长流不息的江水

这码头小镇苦楚而严峻的命运……

 

　　身体

铁里的锈，骨头里的盐

晃动的身体像一座沉重的矿山

 

挖出苦难的煤，它藏着一团火焰

晃动的江山在黑暗的深渊里耸立

 

喘息的星辰踱步旷野，它必须熬过

黑夜中的隧道，汉语为你指引

 

黄皮肤的厄运，她要在身体掘井

井水浮出咳嗽，叹息，朝圣者的道路

 

颗颗带罪的心，在星宿的微光中

那双双渴望的眼神，在镜中重逢

 

你看见黛色的江山颤动

倾斜着巨大的身影喘息

 

活着的人都在颤栗中，体内的黑暗

在加深，像要挣脱肉体，不断飞升

 

　

沉默地抗议

   

每一颗细小的灰尘都有善良的心

在光线中跳跃舞动，对人世的罪孽

发出无声的抗议，它骄傲地颤栗

世间有着暴烈的……疼痛，不幸

我却还保持着惭愧的无底线的沉默

当宽恕已变成了纵容，我们已不如

一颗细小的灰尘，如此怯懦而麻木

面对粗俗的挑衅，无法原谅自身

在昏暗的人群，像细小的灰尘样抗议

那颗颗被世俗与利益捆绑的心

正在羞辱中腐烂，发臭，在光线中

跳跃的灰尘，它们沉默的抗议

为时代保持着颗颗活着的良心

 

　　　　　宽恕

活着，我已宽恕了世间的贫困，监听

非自由地询问，我已宽恕了监狱，垃圾

星辰闪耀的黑夜，我却不能宽恕我的怯懦

胆小，我宽恕了生命的庸常，生活的奔波

与无能，却无法在自己的诗歌中原谅暴力

贪婪，禁锢，这些细小的文字，句子

它们尖锐，敏感，憋着我一颗不屈服的

内心，在纸上盛开，那些嘶哑的叫喊

无声的哭泣，我宽恕肉体的厄运，黑暗

咳嗽，苦难，被烟火呛出的眼泪，要用汉语的

悲悯与坚硬寻找着真理的血液，黄金的韵律

衰老从我的皮肤上开始，留下皱纹的文字

我的骨头还保持着昂贵的纯净，似闪耀的星辰

 

无题

一颗星辰卡在咽喉，灼热，汹涌

鸣雷在血管里流动，在黑暗中弯曲的

月光，照耀着寂静，血液里饱含的

懦弱与暧昧，一颗激烈的心交给大海

让它漂在蔚蓝无边的黑暗中，在黑暗的

尽头，我遇见：大地与信仰，它们却不能

慰藉疼痛，和解不幸，弱小的生命还在

承担着无情的冷漠与嘲讽，毛孔中冒烟的

呼喊，诗句中无用的悲悯，汉语给我

柔软而坚硬的心，如果我的愤怒

再加深，藏在我体内的那颗铁钉

会像一个巨大的锲子钉在时代的阴影间

 

在虎门

在虎门，红葱林与黄杞树的绿阴下

一双无形的手将我从炮火间的历史

拽回，结满果实的青果榕

寄居在它躯体的虫子，暗褐色的

伤痕间，有鸟在枝头叫着，“啁”

一声，远处的枝头，“啁”，又一声

近处，黑色的炮膛，破旧的轮船

碉堡工事，来来往往的游人

我长久地注视大海从远方扑来

在它的透明与纯净中，声声鸟鸣

从山崖的石头间升起，失落的历史

幽暗而微弱，照亮着鸟明亮的嗓音

有时鸟鸣在我们的身体之内叫着

有时在史书或者现实之间听见它们

树木的声音，历史的声音，游人的声音

回应着鸟鸣，我听着从炮膛口传来的

遥远的历史的声音，渗入游人身体中

 

     镜中

镜子无法洞察破碎，黑暗中你打开

一扇窗户，投影在你脸上的星辰

它们撒下清凉的安慰——在夜之峭壁

飞行的萤虫，它们面容模糊而陌生

像多年前的朋友，在时间中生锈衰老的

记忆，无法将一切重拾，细雨淋湿了

镜中的事物，虚构的鱼跃过

抽象的水面，在黑暗的阴影中

重放，啊，来不及消逝的事物

还在镜中哭泣，皱褶、潮湿的哭泣

在镜中消磨着这苦闷与不幸

春天在镜外踱步,它无法跨过

虚拟的镜面给你安慰,镜中积满大海

时光无法游泳去彼岸,溺死镜中

光亮的背后是怎样的专横

镜中的往昔多想探出头

看看春天的新事物

 

打开

呵，你打开海市蜃楼的生活——

肉体在一扇门后享乐，美纷纷放弃

暴力，黑暗消逝在植物柔软的绿色间

光线涌动成波浪，与蓝色的海岸线

相互映照，噢，我的背后，来自月亮的

白石头，收藏我大片的时间与忏悔

它们的慵懒与疲倦，在体内生长

寂静的春夜在花朵中停留，落叶的树

获得了丰腴的色彩，云朵扭绞下雨滴

她试图在生活中拧紧自己，像一条

鱼在水中游动，尖锐的生活

也有迟钝的时候，她在虚构中寻找隐秘的

想像，她叹息，太多的焦虑与困惑将她

锁在封闭的圆圈间，但她仍坚持对远方的

眺望与观察，有春天与光，还有梯子与天堂

 

  困

难以忍受淅淅沥沥的危机，累世之雨

注满毫无方向的生活，死灰色的诗歌

或者无法把握的前景，草木枯萎

股市低落，尖锐的时代刺疼理想与梦

 

鸟鸣愈叫愈空旷，秋天像经济衰落

枯瘦而嘈杂的黄昏遍布心中

中年困惑像落叶，越到秋天的深处

越积越深，迷茫一寸一寸地生长

 

秋天在冷清的光线与疑问中

破旧的五金厂钢铁碰撞声

复述着秋天的节奏，返乡的异乡人

剩下疲惫与越来越黯淡的眼神

 

他们像倒闭的工厂，紧锁眉头

那不复存在的美好时光越来越清凉

回忆像一群雁子灌满整个天空

有风吹拂着白色的云，希望似落叶

 

只有往昔在安慰着我们，它们给

内心暂时的平静，渐渐模糊彼岸

像一艘船驶往他乡，跟随散去的

还有几只在工业区上空盘旋的鸟只

 

　生命

被爱捆绑的自由,它暗弱的火光中

星辰在鸡啼中卷曲起它的触须

黎明退出一片朦胧而温柔的辽阔

远山忧郁的曲线，缠绕着尚未

消隐的星辰，它们撞击着树叶

青草尖上的露珠，黎明在星辰

晶亮的爱中降临，黑暗的深处

长久忍耐的种子，伸出初萌的尖须

微小而坚韧的力，让群山颤栗

脆弱的爱，搬运着黑暗中的高山

它轻轻触碰灰黯的天空，白昼中

一只孤零零的鸟，目睹

大地增加了一个新生命的重量

 

 

  为……

为屈辱的灵魂保持纯洁

黑色油腻的句子沿着黄昏潜行

在良知喘息的皱褶处闪光的词

受难者燃烧的肋骨照亮的黑暗

啊，不幸的诗歌等待确认身份

它们已无法安慰尖锐时代的伤口

在不幸的幻影中，她用良心的焦油

这有些苦涩的汁液，比鲜血更粘稠

 

为屈辱的灵魂保持纯洁

我在诗歌中撕去艺术这张伪善的薄膜

生活，这个被用滥了的隐喻还在滥用着

头顶上陡直峭立的湖泊，积蓄着太多的

痛苦，我陷入忏悔与怯懦的泥淖

这颗被折磨的心，朝着大地更低处

在更低处，站着一群贫困的人群

他们的怨恨，让无用的诗句充满了愧疚……

 

　　　记忆

黑夜中的记忆，它们一如广阔中的

星宿，微亮，迷茫，钻石样的坚强

在你内心的秘境，盛开着隐秘与朦胧

湿润的光线探听着花瓣上憔悴的黎明

春日的雷声滚过屋顶，野草与落花

有着淡淡的迷惘，为你简陋的青春

保持残余的伤感，孤立的星辰彼此

照亮，它们内心有着难以测量的距离

宽恕也是孤独的，爱似茫茫苍穹的

光线，阴凉的白石头挂在天空

居住着阴凉的嫦娥，小心肠的女人

寂静的孤独，桂花香气涌动似微风

吹拂黑暗的树林，栎树站立

藤萝蜿蜒，在黑夜中唱着的人

隐秘，幽暗的伤感，像童年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