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熟豆熟，五月时令的豆是蚕豆。豆为五谷之一，叫菽。菽是黄豆，黄豆叫作大豆，我们从前常替蚕豆愤愤不平，蚕豆比黄豆大多了。蚕豆是从西域传过来的，所以从前叫胡豆，在江南因为豆熟与蚕结茧同时，李自珍就把它叫作蚕豆。

 

蚕豆在浙东叫罗汉豆，而在舟山有一奇怪的名字叫倭豆。相传这与倭寇有关，因为季风的关系，倭冠犯境是顺洋流候风而来，每年早春蚕豆开花季节，蚕豆花芯黑颜色，民谚有倭豆开花黑良心之说，豆就被叫作倭豆。明朝时倭寇曾在舟山岑港作过大本营，留下的历史痕迹除了倭豆，还有一种叫倭刀的柴刀。抗倭的明将都文人，写得一手好字，海岛都是花岗石，兵船海上扫倭时，看到好石头就书兴大发，就要摩崖石刻。普陀山盘陀石上的字，枸杞岛上的山海奇观都是。更有意思的是胡宗宪浙江抗倭时，舟山捉到过二只白鹿，嘉靖帝好道，胡宗宪献祥瑞，献白鹿的表是徐文长写的，胡宗宪给徐渭二百四十两银子的稿费，徐文长用这笔钱造的青藤书屋。那时的钱是真值钱。如果没有舟山的二只白鹿，就没有绍兴的青藤书屋。如果没有倭寇犯境，就不会把蚕豆叫做倭豆。

海岛地瘠宜种豆，每年秋后稻薯收获后，不会让白地过冬，一般要种上油菜麦子蚕豆，这三样作物青绿地过冬是海岛冬天的亮色，第二年早春都开花，所以这三样作物叫春花。海岛田种二季半，早稻晚稻各一季，春花收获算半季。

豆花时节，桃李都开。蚕豆杆是方的，叶色银灰，风来豆地翻银浪，仿佛铃铃有声。所有豆的花开都像舞蝶，蚕豆花也是，黑蕊外面紫色一种白色一种。路边海边都种豆，花落就结豆荚，豆长奇快，好像一阵风一阵雨，豆子就鼓了。

还有的玩法是豆子二面挖掉皮，取出豆瓣，就一只戒子形状。蚕豆有豆眉，豆子顶部黑色如眉毛，豆戒像极嵌宝的戒子。凡有蚕豆的地方，小孩都戴过豆子的戒子，你戴过吗？

端午吃新豆，盐水带皮煮。用麦秸杆编的桶盈新豆，坐门槛上吃豆，天热开始赤脚了。

新豆可以炒但大多水煮，老豆加茴香煮就是茴香豆，孔乙己先生吃过的茴香豆就是这个。小时去上海姑父家第一次吃兰花豆，原来是倭豆剪一刀油里炸。

蚕豆能做出极至美食的是最穷年代的吃法，蕃薯干煨豆粥。我们从前穷，只剩隔夜食。睡前的最后一件事是灰缸里煨粥，把柴火灶里带火星的灰烬畚出来倒入灰缸，再培上柴末，坐一只粥罐，没有米，放一把蕃薯干一把豆，盖上冷灰煨一夜，第二天一早粥熟。薯干与豆都成浓香的沙，这样的粥加一勺白糖就是罕见的人间美味，但我们没有白糖。每次粥罐灰缸煨好，我就在油灯黄色的光影里睡着，我外婆说，你睡了还可以拉着手走到房间的床上。

后来有人试过蕃薯干煨蚕豆粥，但都不是了。人间烟火，如今的活法已经少有烟火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