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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如掌灯 |
分类: 雨是水尘埃(杂记) |
入秋之后,夜里虫鸣如织。
蛙鸣鸟鸣虫鸣是分季节的,蛙鸣在春夏之间,夜里一长夜,白天一白天,所有的蛙们都扒在水面上叫,不吃不喝地叫,平时你可以看不见,但春夏之间有水的地方都有蛙鸣。所有的蛙都是一个叫声,是合唱,这种声音被织进雨声里,有些像鼓。一般惊蛰之后,春气动了竹子出笋,田野里的响动就是蛙鸣。
蛙鸣是肉声。关于声音有丝不如竹竹不如肉的说法,意思是琴的声音不如箫,箫笛之音又不如唱好听。人唱是肉声,蛙鸣也是,论响亮又人不如蛙。有一种跟蛙鸣一模一样的声音是鱼叫,也是在春夏,黄鱼季节黄大洋的月夜就蛙声四起,鱼群来了。中街山列岛中间的长涂岛,从前有岛北一海金,岛南一海银的说法,岛北面盛产黄鱼,岛南海上盛产勒鱼。大黄鱼是很奇怪一种鱼,夜里捕上来时是金黄色的,白天出水会变黑。勒鱼不讲究一直通体银白色,海岛称鲜白勒鱼,舟山渔场没有比勒鱼更白的鱼。大多数的鱼都默默,唯有石首类的鱼它要叫,黄鱼就是石首类。如今已绝迹,从前的大黄鱼从前不是一般的多,鱼群来时海里都是鱼叫声,其声如蛙,但比蛙鸣声势浩大多了,夜里人是睡不着的。我有幸听闻过一次,觉着很值得一记。
鸟鸣四季都有最吵是晨昏。家有竹木就会有鸟来栖,各种鸟,最多是麻雀。鸡是丑时(二三点)就要叫的,鸟是天白时才叫,成百上千的鸟开晨会,不是次第发言,一起说,各说各的,这就每天都会把你吵醒。动物中会说人话的只有鸟,鹦鹉八哥说的人话,有人说是学舌鸟,并不懂得意思,有人说是懂的,不管懂不懂总归是一种表达。因为是异类,算是外语,听的人亲切感好奇心都倍增,就当作懂一样去理解,而如果一个人像鹦鹉一样每天对你那样说,你会厌恶极。
大多数鸟夜里都不叫,叫的也有,叫声极为阴险。有一种半夜敲门一样的鸟叫声“笃笃笃”,深山老林里独居,你就点灯拥被坐着好了。如今深山老林独居的情景不多,我朋友重芳二十年前替我山上管兰园,就是被鸟吓得逃走的。还有一种鸟专门绕着墙根“哈哈”“哈哈”地笑,你开门出去不会让你看见,你转身进屋它又笑。最骇人的是一种鬼叫鸟,说是其叫声如鬼。鬼叫是谁都没听见过的,把这鸟的叫声当作鬼叫不知有何凭据?人死变鬼不会说话变成叫,道理上也说不通,民间演绎,但你听了这鸟的叫声后会说,真的太像了。
鸟鸣你听不懂,所以听着不会心烦,尤如竹木风雨之声。去年有一段时间耳鸣,偶尔会从鸟叫中听出一二句句面,“李白去买米,李白去买米”,“诸葛亮在你外婆家”,还有方言“话眼不我听听麦”。意思入耳,就句句都是这句子,换一句都不肯。
世界就是界,人生的不自在就是有界。天空是鸟的,海洋是鱼的,好人有好人的规矩,坏人有坏人的江湖,每个行当都是界,隔行如隔山。国与国,人种与人种,话也不一样吃的也不一样。连三观都是笼子,各式各样三观,各式各样笼子。
所以不好冒犯,所以举步维艰。
秋夜虫声层层叠叠,潮水一样无数无量无边。它们都在叫都醒着。路边叫得最响的是蚯蚓,蚯蚓文一些的说法叫曲蟮,曲就是唱,会唱的虫。蚯蚓没有骨头,没有眼耳鼻舌,切成二段二头都能再生自活,但它居然会唱,玲玲玲,玲玲玲,叫出来的声音有金属声。
蟋蟀、纺织娘叫起来都有金属声,金龟子、天牛看上去就像五金厂的产品。细听,那种叫声在山中是汪洋大海。据说地球上昆虫的数量人均可以分到七十吨,前几年第一次看到这数据时心头一宽,这么说荒年是饿不死人的。仔细一想心头一紧,若如果昆虫荒年,它们来犯界,那会一夜间白骨无存。
邻居如昌每年山上挖灵芝,采芝的季节是盛夏,舟山山上有灵芝,赤黄黑白都有,每次上山总是鼻青脸肿。我对如昌说界,盛夏的山上是属虫蛇的,你犯了人家的地盘。秋冬的山上人可以进去,这时虫蛇蛰伏,你可以去挖些兰草中药树桩。各各相安不要去了。比如阿富汗,会有界里的人去操心,你挖灵芝的不要去操心。每天上山还要早上跑步廿公里,这都犯了界。
螽斯羽,洗冼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但有虫鸣不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