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昆曲是在一个饭桌上，很多年前舟山电视台有个叫《海边人家》的栏目，拍舟山各色各样的人，我提议电视台要请这些被拍的一个客，既被你拍去，你开电视台的不能白拍。王政兄是舟山的古琴家，又善昆曲，席间请他来一曲，他唱了，用筷子击碗拍曲：小姐～，看那青山～。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昆曲的腔调，我大笑，隔肢窝挠着了似的忍不住，太奇怪了。

年少时，有一个朋友问我，寻常说话变如果成了唱那会怎么样？那生活就成了做戏。惟生活单调，人是需要做戏的，元以后中国出现了戏曲，当初的稚型一定是有闲时的自娱自乐，到后来搭建班子出现了以此为生的人，才会有各种地方戏曲的形成。腔就是方言，最初的戏是杂剧，元朝的杂剧成了中国继唐诗宋词后的文学代表形元曲，但戏曲唱腔的成熟在明朝，明初有南戏与北戏二大流派，后来又出现海盐腔、余姚腔、弋阳腔等主要剧种，这时候出了个叫魏良辅的人。

王政兄对昆曲与古琴的喜爱是天生的，并无缘由。这是异端。普陀山的净旻法师也是，法师五岁就对佛经着迷，寻来藏在床底下，被父母搜去烧掉，他又到处去找来，以至后来千辛万苦出家，他是家里的独子。王政很小时一听到昆曲就迷上，到处弄磁带来听，后来一听到古琴又迷上，那时根本就没处拜师，他自学，一日不可无琴，一直到如今。

明朝嘉靖进士魏良辅也是这样，他是官员但喜欢做戏，后来索性不做官专心做戏去了。魏良辅是江西弋阳人，他厌鄙弋阳不繁荣，跑到长江边上的昆山太仓一带，做朗中算命演戏为生，流连了几十年，集南北戏曲的所有精优，创立了昆山腔，十年足不出户，一字一腔地磨，完成昆曲，被称为水磨腔。昆曲是吴语昆山话，唱腔字正腔圆一音百啭到极致，领数百年风骚。字正腔圆就是雅言，一个字念得尤如一句话那么长，听惯了华丽之极。

我对戏曲是外行，但每听昆曲就心神彷徨，戏曲是纯民间的艺术，多少水陆码头，多少街巷村庄，多少堂会酒肆，琴箫处处，多少朝代更叠中，戏曲是人世间的喜乐与教化，而昆曲美仑美奂，承载了多少寻常人生的情怀与伤感，一如春花秋月。

有没有汤显祖其实对昆曲已经不重要，而事实汤显祖写《牡丹亭》时还没有昆曲，魏良辅把唱腔磨成这样，什么内容什么词已经不重要，我经常只听唱腔不问词，我认为对昆曲而言唱腔就已经是内容。

水磨腔是在昆山的旁边太仓完成的，我与太仓有缘，兰友老饭是太仓人，自豪起来说：吃在苏州，死在太仓。太仓是死的好地方，风水好，能得宝地安葬，从前有钱有势的都跑到太仓来死。太仓还出过画坛的四王，所以老饭收藏四王，收藏兰花。

2001年老饭突然带了一大帮他公司的人来看我，此时我还不认识他，他不认识路摸到沈家门，我只好到沈家门与他去见面，他就在沈家门请我喝酒，都喝醉了之后，一言不合与他打了一架。

后来他凡有太仓的活动次次叫我去，我对太仓也大概有个印象。太仓无山，所以地域不如舟山那样有轮廓，反正每次找不到路。后来还认识了太仓的殷老兄。

老殷是园林建筑师，做收藏的，藏屋叫琴韵花香庵，有二把顾景舟的壶，一把李渔的古琴。那年去太仓，他把琴拿出来给我看过，我还有幸在那把琴上弹了一个音。后来那把琴老殷为了给北京的女儿买房子，拍卖掉了。

老饭的活动频繁，他习惯于搞“”运动”，兴师动众的，动不动就发海贴，纠全国兰人到太仓聚会。客气也霸道，有一次在太仓吃饭，他上了脸盆大的一盆河豚鱼，我担心他把我毒死，一口未吃。他就骂。但是，舟山人是根本不屑吃淡水鱼的，你端海河豚上来。他没海河豚，很泄气。

老饭斥巨资搞了一个一百多亩的兰园，亭台楼阁全是园林建筑，那次开园因为太热闹我不辞而别，提前逃走。不知道上海的高铁站在离太仓半小时车程的地方，错坐了一趟沿路停车，里面小猪鸡鸭乱叫的公交车，到嘉兴二小时的路开了五个小时，但这趟车沿着运河岸边走，让我意外地一路看了五个小时运河。

因为长江因为运河因为江南，才有了昆曲，昆曲是百戏的集成，后又成为后来的百戏之祖。但无论什么总要衰落，因此如今还有的听曲者，除了听华丽绵远，还能听出其中的寂寞。

五年前决然不再去参加老饭的所有活动，电话来逼就把电话摁掉。他的兰园一次也没请我们听过一出昆曲，每次是花天酒地。真正的花天酒地是配唱戏的，这个老饭可能真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