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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岛的梅季雾是水，捋一把风也是水，头发眉毛上都是白蒙蒙的细水珠。山下有许多竹园，竹林的新竹都展了新叶，竹梢嫩叶上也都是水。有人拣地上的笋壳包粽子，身子惊动竹子，便簌簌簌淋下来一蓬竹雨。

和尚山下有百来户人家，从环龙桥上看青瓦如鳞，山和人家都是湿的。水多溪水满，溪边爬满木莲藤，摘一片木莲的叶，断茎处瞬间滴淌白色如奶的汁，草木以及人，什么活物都是靠水养着的。

过环龙桥就是白石街，一条只有一里长的街，像一个很长的“非”字，街两面房屋单薄，一里长的街只有几爿小店一家铁店一家理发店，街上来回走上几趟，会发现还有一家弹棉花的店，和一家裁缝铺。但面街的房子都是店铺的样子，是木壁排门，虽然都关着，但街依然是街的样子。那条从环龙桥流下来的溪隔着一片田陌伴街而流。所以白石街其实并非街，只是一条路，路也是空寂寂的，只有晨昏走过的人多一些，尤其是背着农具赶着牛的人走过，脚步声踢踢踏踏。

面街单薄的屋后都是田陌，田埂小路盘错，槿树笆苦竹笆，还有爬满藤的矮墙，偶尔几棵棕榈树或一株苦楝树，夕阳的余辉里冷冷清清地站着，夕阳收了云霞时，墙笆低矮处就一派虫呜，大多是蟋蟀，叫声最响的你不会相信，是蚯蚓。没人看见过蚯蚓叫，你见到过的蚯蚓没手没脚没头没脑，更别说眼睛耳朵，没耳朵叫给谁听？蚯蚓会叫是阿呸说的，他告诉儿子蚯蚓叫曲蟮，曲就是唱歌，会唱歌的长虫。他对儿说：千万不要对别人说，犯不着让人知道。儿子没憋住这么奇怪的秘密，凡是需要关照千万别说的秘密一般总是憋不住的，这就有了没耳朵叫给谁听这么理直气壮的质问。阿呸按理会不屑回答这种问题，但回答不出来儿子就输了理，吵呀打呀哭呀，招来欺侮。阿呸拿了根笛子吹，边吹边在白石街上走了二趟。吹的是蚯蚓叫的声音。

笛子也没耳朵，但笛子会叫。从此白石街的小孩大人都相信没耳朵的岴蚓是能叫的，叫出来的声音像笛子。其实阿呸的意思还有很多白石街的人没领会，不要说没耳朵能叫，不吃饭的也能叫，死了的都能叫，笛子是不吃饭的，笛子是死了的竹子，等等等等。现在都相信会叫了，那么自己没耳朵叫给谁听的呢？你们猜。

月亮没眼睛亮给谁看呢？花没鼻子香给谁闻呢？甘蔗没舌头甜给谁吃呢？挠痒痒没知觉挠给谁舒服呢？没有耳朵也叫，是叫给有耳朵的听的，而且是白听。白听总是上算的，如果要收钱，看一出月亮肯定比城里看一场电影贵，白石街的电影都是露天电影，与月亮一样都是白看的。太阳落下后背一根板凳先占一个地方，等天暗，月亮地下就看电影了，梅季眉毛头发都露水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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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吉祥寺》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