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地
(2019-01-09 11:11:14)
标签:
花如掌灯散文 |
分类: 雨是水尘埃(杂记) |
屋内的地都是泥地,如今的人想象不出卧室泥地的样子。没有地板地砖之类的东西,地面只均匀地铺上一层泥,把泥拍实,床桌用具就放在泥地上,讲究的人家会在床脚和桌子的脚下垫半块砖,如果家什的腿细,垫碗足底的也有。碗足底是偶尔不小心打碎碗的碗留下的碗底,惜物的人家这样的碎瓷都是收起来备用的,一年到头并没有几只碗会失手打碎,真的要用碗脚底一般到溪里去拣,清水冲刷着的沙石间碎瓷片很醒目,久经水冲其碎瓷的锋口也被磨滑,溪水里多碗足底,卵石间白忽忽的就是。
泥地久踩后会起泥疙瘩,这时屋里的泥地是发黑的,常走的地方会有小小的块垒凸起,模样像蚊子虰咬后起的疱,也像谷歌地图中俯看的丘岭。偶尔会有蚂蚁在泥疙瘩间爬,蹲下细看,蚂蚁就像是翻山越岭的样子。雨天鞋底湿,泥地也会被走湿,泥地的凹处会起一层绿,是苔一样的东西。水泥是后来才有的,绝壁坎所有屋子的地都是泥地,人跌倒也不会碰痛,还常有小孩撒娇滚泥地上发泼。
泥地上挖几个洞就可以玩打弹子了,弹子泥捏的多,高级一些就是软石头磨出来的,玻璃弹子则罕见,谁有谁就让人羡慕。这样的泥地就像夜色,沉沉地发黑。我们从来没想过后来住人的房屋会铺上光亮照人的大理石和比毛毯还厚还好看的地毯。
墙也是泥墙,只有门板是木板,从前的门都是有门枢的,开门关门都会伊哑作响。夜里点油灯,四壁与泥地光影煌煌,时光是沉黙的。寒冬腊月天里,听雨雪寒风在屋外,草床破被窝,有无限温暖与亲切。童年好像不冷,就是怕暗,暗了钻被窝,被窉里就不怕暗。
绝壁坎家家床上会铺草,直接睡草上盖被子的也有,那是光棍与懒汉,这就不需要床,有一个墙角就行。山上找很软很细的草晒干,厚厚铺地上,看上去像是鸟的草窠。太精致的生活并无温馨,我的天性对草床破被有本能的亲切,我甚至喜欢这样的泥墙泥地。关于温暖,我以为人的床是不如鸟巢的,温暖是简单的,质朴其实就是一种简陋。
寒冬,雨夜听雨声,一盆碳火会比空调更温暖。
我母亲从前一直说我是叫花子投胎,大半生下来我自己也怀疑或许这是真的。能让我切心觉着舒坦的东西都是贱的寻常的,冷水、白饭、旧衣服。年轻时新衣服买来要弄旧了才穿。一进酒店食就欲全无,饿着回家剩菜加冷饭。艳丽热闹豪华天生的不喜欢,冷落边缘落魄才踏实。而且,所有的小孩看到我都不喜欢,而所有的狗看到我都会跟来。
富丽堂皇是人的虚荣,其实很耗人精力。干净整洁也要以舒适为度,要往大了去看,天都干净整洁的。往小去看,什么都会不洁净,再干净都是爬满细菌的。眼界要多看本来的东西,少看造作的,本来的东西是天造地设,山水自然草木石头。造作的东西是手机塑料与城市。第一次穿化纤是一条裤子,那时已离开绝壁坎,有十一二岁,黑色的暗条纹,看着条纹头晕恶心,还生了一场病。如今只穿棉麻毛,化纤是柏油拉丝的织物,那你穿着柏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