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的壳
(2019-01-15 15:5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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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如掌灯散文 |
分类: 雨是水尘埃(杂记) |
想到了文明这个词,文明应当是一种气息。除了写标语与记工分,绝壁坎不需要文字,也没有书,语言也是简单粗率的。我想过乌龟亮当兵这件事,他当兵的地方是东北,按理他一到那里根本不能逞口舌,别人说的他无法听懂,他说的别人也听不懂,除非自说自话。他后来说话那种失分寸的夸张,我估计就是因为与别人交流困难而产生的变异,是为了引人耳目。言辞平谈的听不懂是真不懂,言过其实虽也听不懂,但至少能够耸人听闻,这就像相声起劲说道着的并无内容,但它有一种乌龟亮式的夸张。人的说话是有壳的,没有內容只有壳的说话到处都有。乌龟亮从妈姆山出去的,绝壁坎并无内容,所以他只能到处张扬话的壳。
这就或多或少每个走出绝壁坎都会,我后来一见世面就无法说话,想说话一切都要重来。绝壁坎人的惊讶是用句子表达的叫“阿厂页”,你处处好奇处处都说“阿厂”是十分怪异的。二十多岁才改掉阿厂。后来研究话的壳,阿厂页就是话的壳,里面并没有意思,靠声调表达奇怪。看见羊吃肉狗吃草都可说“阿厂页”,后来发现类似的话是“阿壹壹”,到定海才说成“哇”,如今网上叫“哇噻”。
言词贫乏如草,看上去茂密的草其实常见的也就十来种,绝壁坎最常用的是囝,囝即男孩,但阿爹囝阿娘囝阿哥囝阿姐囝都乱用叫囝,名字后面也加囝,囝成了人称。表达上的粗糙与局限,让绝壁坎说话如舞,需要肢体比划。不但白眼睛需要动作配套怕你看不见,骂人也要一句一句地用双手把看不见的话推送给你。 以一口气谁骂出的字多为占上风,不以谁骂的词多为胜负。这就一个字骂到憋气脸发紫。话的壳状如稻谷碾米纷飞的糠。除此就是吃酒吃烟与吃咸,绝壁坎人人喜酒,女人小孩吸烟的也有,又人人嗜咸,这都嘴生着实在太寡谈的缘故。
小孩的喜乐只有过年,绝壁坎的记忆里没有过年,过年都是离开绝壁坎外婆家过的,所以这个朝西北的渔村在我的记忆里没有喜乐,冬天有吹不尽的西北风,海浪是海面的一层被风卷着滚过来的水,浪花在尽头处轰然。我想信绝壁坎是人世间的边缘,我童年的贫乏仿佛远如千年以前,这像是一种空白。如今的文章也是话的壳,并非杜撰。(妈姆山之绝壁坎计五万字,至此写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