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故意的
(2010-03-26 23:4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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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雨是水尘埃(杂记) |
(这是长篇小说《吉祥寺》第二部“我”的某些章节,随着吉祥寺遗址的正式挖掘,我开始了小说《吉祥寺》的同步创作,愿我佛保佑我。)
明净的天空,嫩草,花枝。空气干净得没有尘埃,新雨后的溪水也是透澈的。白天对我们来说就像白石街一样明白,对于暗夜的记忆很少,夜里我们基本在睡觉。黑夜与白天的交错就像明暗的格子,我们的注意力因为明亮的关系都在白天。白天的阳光一般并非金黄色的,也不是白色,只是看得见东西的那种明亮,就算在阴晦的雨天那种明亮也在,我们的所谓清醒,就是这个明亮。入夜就不是清醒,暗会使我们很快入睡。有时候故意在白天将眼晴蒙上,脑子也会犯迷糊,我的清醒必须看到,看不到的时候,自已就不具体。
大平时常从身后悄悄地接近我,用双手蒙我的眼晴,这样的时候,我甚至会下意识地连气都屏住,把他的手挖开,先要大口地呼气。那时候,我对我的自我意识的所有凭据是白石街,以及看到的东西。所以鹅以及鸭子以及花粉的花衣服和苦楝树上的蚂蚁,就异常清晰地印在了最初的记忆里,一直不会忘记。
如何来描述那种清醒呢,试一试只能这样说,就像是一件新东西最初时的那种新。以后的日子就是渐次的旧,比如到现在闭着眼晴脑子里也会有世界,这个世界已经是模糊的东西了,一些轮廓,只有轮廓,你才有可能把它记在脑子里。
我一直相信世界实有,也相信世界在旧。当我的鹅会说“缸弄里”的时候,我把它赶到白石街近头的一个地方,白石街的近头有大树,那个地方平时我们是不去的,也一直不会想到过要去,大平和花粉也没想到。有十棵巨大的松树连在一起,树大得像是在夜里。而那天阳光明媚,我和鹅沿溪边往上走,水草丰荗。我突然发现阳光变成了金黄色,柔和明亮而且饱满,是水一样的质地。我就站在那里,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清醒。阳光是从云朵般的树荫中漏下来的,照着我和我的鹅。
我之所以说阳光饱满,是因为我联想到了稻田里成熟的成片的谷子,我能感觉到阳光也是熟透了的,阳光熟透有被子翻晒后的香味,我似乎觉得自己被照得透亮,浑身上下都是清楚。那年我六岁,没人教过我那样想,我知道了真正的阳光就是这样的,而后来的阳光一直没有熟透,没有香味,也没有完全澄清透切的清凉。所以我相信所谓长大就是日子变旧。
白石街有小孩不好走近古树的忌讳,十棵松是千年古树,长在溪边的一大块旷地里。白石街至今还有松树地爿的地名。后来这十棵古松被我大舅卖给别人造了大船,为此造船的人请了他喝了几顿老酒,这是后话了。树是活的,活了上千年,小孩是人里面的嫩苗,与这么老的生命在一起,那种反差使我外婆觉得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不明了。这样的不明了使白石街的人信以为然,于是就成了忌讳。我那天赶鹅去十颗松完全是因为水草丰荗,当我在这片熟透了的阳光里意识到被大人不许的忌讳之后,这阳光就潮一样退去,我一下子站在树荫里。我非常的恐惧,这种恐惧是内心巨大的排斥,我一生里一直有这样的巨大排斥,使恐惧极端,从而使我一直被熟知和亲近的人认为非常胆小。我丢下了鹅,拿着小竹杆没命地逃离树荫,路边是花粉家,我想都没想躲进了花粉的家里,花粉不在,只见摇篮中花粉的弟弟刚醒来,他用嘴咬着手指头,两眼清清地看着我,诡异地不作声,我分明看到了他看我时有一种笑,那种老头一样漠然的笑。
午后的白石街安静得没人,这个世界里就只剩下我和躺在摇篮里吮手又诡异而笑的婴儿,天地很明亮,空旷因此没有任何遮拦。我的鹅孤独地奔跑在路上,它在寻我。而其它的人仿彿都隐匿了。我第一次觉得有时候人的境遇不真实,也不可靠。这是故意的。也就是片刻。这片刻之后的一切都是空白,记忆中是另外一个场境。后来我问花粉那一天她去了哪?花粉说她一直在摇篮边,没走动过一步。花粉说我是做梦。但我知道我不是做梦。
从那事起我就怀着一份小心防范着这样的被“故意”,直到有一天我把自已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