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粉长到五岁开始帮家里做事，她要带她的弟弟。而且她妈妈不喜欢我们，她弟弟也不喜欢我们。她弟弟躺在摇篮里，眼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姐姐的脸，不肯睡着。但摇篮一停下来他就哭。我和大平帮花粉摇她弟弟，故意不露脸，她弟弟竟然知道，就大声哭。我对花粉说：你弟弟是坏人。花粉很生气，她以为弟弟是无所谓好人坏人的。但花粉的弟弟成大后跛了一只脚，走路就始终是摇摇蓝的样子。

冷草在早春的田野里风中颤动，我记忆里整个田野都是草的声音，仿佛“茵茵”作响，这种声音电线杆子也会有，但草的声音一片嫩绿。花粉挎着一只很大的竹篮在割鹅草，在野地里很醒目看得到她穿着的小花袄，她把割好的青草一把把放到竹篮里，竹篮与她差不多高，寻草的时候，需要吃力地拖动。雾水中人有时候会被模糊，雾去后草尖上的水珠会把身子打湿，花粉把鞋子脱下来放在竹篮里，赤着脚趟着田沟边的草窠里。

我看到花粉在水沟里洗脚，穿好她的鞋子，吃力地挎着她的草篮，回头看见，眉眼笑一笑。那个笑脸我至今写这些文字的时候还有，好看得大平哭了。我为此也养了一只鹅，这是我一生里养过的唯一一只鹅，我并没有像花粉那样为鹅去割青草，我用一根小竹竿赶着让它去吃草，鹅需要不停地吃，永远吃不饱，这就变成了我在田野中的孤独。有时候我走在鹅的前面，有时候鹅走在我的前面，鹅的毛羽由黄变白，但总不及花粉的肥硕，我的鹅弱弱的，走起来总是贴着地，连小水沟也跨不过，需要我把它的脖子拎起来帮忙。

夜里鹅在酿酒的缸与缸的弄里睡觉。我大舅嗜酒，每年会酿好几大缸的酒，酒缸有暖意，鸡鸭鹅都喜欢夜里睡在缸弄里。我的鹅单脚站着睡，另一只脚掌收起来藏在腹下，头则完全放到背上，用肢膀把整个脑袋盖好。像一枚长在地上的白磨茹。有一天我的鹅大声地叫了，鹅小的时候叫起来是“啾啾”的声音，及到毛羽丰满时便会鸣叫。

我把我的鹅的叫声学给花粉和大平听，我说我的鹅说了人话，它说“缸~弄里缸~弄里”，它知道自已住在缸弄里。花粉说是的，大平说：是的，它不住缸弄里也要说缸弄里，鹅都说缸弄里。于是我们一起觉得鹅非常好笑。大笑着，学鹅叫：缸~弄里，缸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