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食之香糕

荒村旧事录99

好吃的东西因为稀罕就越发好吃。小表兄大我一岁，这一岁也是白大，他一般都是听我的。有一种叫香糕的吃食，只有店里有买，纸包的，共八枚，椒盐味。

香糕米粉做的，形状长方形，一头略大，也叫大头香糕。这种香糕是店里仿佛唯一的美食，糖果只有一种，硬糖，烂黄糖做的，焦苦味，按理这不能算糖。饼干没有。其它糕饼糖果计划供应时偶尔会有，凭票，一到会一抢而空。而平时，只有这种香糕，而且一直有。

现在想起来，这原因是个迷。我猜测，生产这么正常，可能是一个残疾人工厂，专生产这香糕，瞎子哑巴聋子们，不用停产无休止地开会，造反，愤怒地革命。只默默地做香糕。我想象，连白天黑夜都不知道的瞎子们，一排坐着，摸索着用纸包着一包包的香糕，手法熟练，悉悉索索，“啪”，包好一扔，又包好一扔，故此源源不断。

一直有，又因为形状很像，就有人把棺材也叫作大头香糕，而成了至今还说的俚语。

香糕一毛六分一包，一年的押岁钱是二毛。用押岁钱买一封香糕，吃毕，会一年身无分文，所以决不会去买，买了会断后想，而不去买，仿佛是随时可买，是足以安慰的打算。

过年在一起时，我与小表兄约好，我在院子里种蓖麻，他叫哥哥打了一只笼子，捕黄鼠狼。而收获算是二个人的，然后一起买香糕，平分着吃。这样的合作看起来他吃亏，他是狩猎，而我是农业，种篦麻要半年，蓖麻籽商店收购，也是一毛六分钱一斤，说是榨出的油专门用来开飞机。

院子并不大，我种了二棵蓖麻，死掉一棵。还有一棵每天用自己的小便浇，长得小树一般大，太茂盛，都给枝叶吃了力，反而花少果稀疏。

小表兄的捕鼠笼，夜里去半山腰放好，清晨去收来。颇沉重，连拖带背，有些辛苦。笼里挂几条泥鳅作饵，饵连着机关，若是黄鼠狼进笼吃泥鳅，笼子的门会关上。十天有九天笼是空的，约摸偶尔有活物，老远就有响动。兴奋地跑近看，关着的是野猫。

小表兄来我家，二人就围着蓖麻转，一颗一颗地数结着的蓖麻，估计着是二斤还是三斤。打算着能买几封香糕，说起香糕，恨不得秋天赶快来，嘴里会津津地生出口水。

一次又一次的野猫，令小表兄很疲怠。笼子只是偶尔去山腰放放，于是野猫也罕见了。直到有一天，果真逮到了一只黄鼠狼。腊黄的皮毛，小豆子一样乌亮的眼晴，尖利的牙齿，在笼子里紧张地扎腾。看到人，黄鼠狼疯了似的撼动着笼子。又放出奇臭的屁来。黄鼠狼放救命屁，只是听说，而这次被小表兄亲自闻到，小表兄有惊有喜有怕，就跑回来喊哥哥，叫哥哥帮忙，把捕获了黄鼠狼的笼子扛回来。

黄鼠狼皮一张三元八角，商店也是收购的。三元八角就是二十四封香糕差四分！小表兄跑得飞快，急得都快哭了。

及与哥哥跑上山，笼子与黄鼠狼都没了。被人偷了。只有黄鼠狼放的救命屁的臭气还在。

秋天终于到来，我的蓖麻收获，小表兄专程赶来，一大堆蓖麻剥壳晒净后，只有一斤。只换回来瞎子们做的一封香糕。

一人四枚。不用咽口水了。很香。

蓖麻有微毒，籽如黑大的苍蝇，壳有细碎的黑白纹，薄壳里面是雪白的籽肉，用拇指摁，即能泌出油来，手指上的油腻滑，无处可擦，无处可擦怎么办？那就只好擦在自己的头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