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食之豇豆煮饭瓜

荒村旧事录98

和尚山上有山地，在半山腰，浇灌的水需要从山下挑上去，费尽力气。于是种豇豆，豇豆是旱物，如果不是过份地干旱，夜露薄雨就足够滋润。

豆是可以在瘠地里种的，而南瓜需要在有水又肥沃的土地里种。二下结的实，一是豆，一是瓜。瓜大而无当，滋味也稀，一般用来喂猪，豇豆则是食物中的好东西，冬至做团子，大都是豇豆馅。我就常为豇豆不平。

胖娘是个劣媳，什么也不会，脑子也不好使，不好使到令人厌恶。

算一笔帐，翻着白眼要算上大半天，而别人比她算得快，她一是不信，非要自己算；二是要忌恨，会理直气壮地恶骂，嘲弄：哼哼，乖人呀，自以为是灵巧了？我末实在，算不来帐。

翻白眼状如动脑筋，其实注意力都会在眼上，反快不了脑筋。她的笨就变成了实在，实在是做人的品德，笨变成了有德。同样，她的懒馋也变成了有德。她说：我就那样的，实打实。她的实打实成了为人的横傲，胖娘就这样越来越笨，越来越懒，越来越胖。后来一习惯，变成了“她就是那样的人”。人如果“那样”被人习惯，那她就可以这样了，她老公也以为这可能确实是实在的一种。

平时老是嘲笑人，别人就会让她。她嘲笑得最多的是她老公。她老公老蚂蚁，人长得极土，土是一种气质，有时与城里与乡下，高低贵贱都无关。可老蚂蚁蚂蚁般能干，上屋揭瓦，会做泥水匠，女儿出生门前就种了楝树，待女儿出嫁，他就砍了楝树，自已又锯又刨做了一对扪头箱，还自己油漆，箱子的四面描梅兰竹菊。旁人心里服。胖娘就嘲笑：什么树不好种要种苦楝树？有本事你打开门箱呀？画草画花有什么了不起，量你也画不出活的，狗熊猢狲画画看？咄，这种男人。

旁人就笑老蚂蚁，嫁女儿的箱子为什么要用苦楝做，不吉利呀？哈哈哈，你这个老蚂蚁。老蚂蚁红了脸低声为自己辩：不是苦楝树虫不蛀吗？

南瓜皮老肉就粉，个大皮薄煮熟后“水出烂糟”。剖南瓜，一刀下去分二爿，金黄色，有甜丝丝的南瓜味，掏金黄如缕的瓤，一捏，挤出饱满的南瓜子，留种或者炒食。南瓜可食是皮瓤，肥厚异常，常叹南瓜不能像西瓜那样生吃，而看上去，分明是可吃的，而且滋味可以想像出很好吃。有一种南瓜表皮如蛤蟆疙瘩，扁圆形，老了时滋味极粉，粉是沙糯的口感。

南瓜坐老是秋天，此时瓜的藤蔓都枯去，蒂上橙黄色，老足的瓜蒂可以掰下，像一枚图章。而秋天，山上的豇豆也老，摘了来一晒，乌红的豆子从荚里蹦出来。豇豆乌亮，冬天堆小雪人做眼晴，特别有神。

豇豆煮饭瓜，饭瓜就是南瓜。金黄里嵌着粒粒乌的豇豆，放点糖可以当饭，放点盐可以当菜。力薄的小孩女人拣瓜吃，力厚的男人壮夫拣豆吃。胖娘与老蚂蚁做夫妻，就像豇豆煮南瓜。胖娘是南瓜，满碗皆是的夺目。老蚂蚁则是豇豆，是滋味。如果没有豇豆，煮熟的南瓜是只配喂猪的。而豇豆煮了南瓜，豇豆只是辅料和陪衬。

“豇豆煮饭瓜，红头苍蝇分不出”。这是一句俗话，意思是饭瓜里的豇豆就像落在碗里的红头苍绳。豇豆与饭瓜配，看去就是丑陋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