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

荒村旧事录82

记得的暮色都是雨后的，墙是湿的，石头也湿。草在雨地里会显得零乱，久雨后的草，是疲惫的绿。想到冷清，暮色中的树都是冷清的，一株一株各自站在你的视野里，缄默着。喜欢暮色里的那种易感，很大，好像不是为自已。远山近石，天际流云，甚至竹旁屋边泥泞中的乱脚印，都是那种失神的亲默。水塘也是亲默，又好像亲的都是自已。

小儿在暮色里啼哭，不是伤心。人容易在脆弱的时候伤情，就像纤薄的东西都容易颤动。我的小外婆会在这个时候坐在床上浩叹：呵~~~~。

拐脚狗，断竹，叠在桌上的黑布衫，被柱子撑着的厚重屋宇，行人零星的路，都渐渐化入一种不明的颜色里，这颜色就是暮色，比水还浸漫，无处在在，眼中心里都有，闭了眼也有。我常在暮色里缩在门槛旁，靠在矮门上打盹。

矮门是荒村的一种门，就像大门的围栏，平时大门洞开着，为防鸡犬出入，白天就只关大门外层的矮门，矮门有大门一半高，有窗格，并不安锁，门栓在屋内一面，大人进门手从门外上方伸进来，倒拨一下即打开。小小孩出入不易，够不着。如果家有兄弟，则一人蹲在另一个的背上，可以够着，上面的兄弟栏腰伏在矮门上，倒挂着拨门栓，也可以出入，没有兄弟进出就犯难。

脚踏在门的档子上，手扳矮门格子，荡开去，荡过来，是门的开与关，人乘着玩，户枢负重“吱呀”而叫，听起来重浊不堪，会心惊。乘过的东西里，门的路最短，只一个半圆，门也不耐乘，常会变形而关不上。

我外婆有一个习惯，新的东西要放到旧了再用，好的东西要藏到坏了再吃。这原本是因为珍惜，珍惜的结果是一辈子吃的用的都没有光鲜过。舍不得要等到舍得时才吃才用，烂了坏了才舍得，“好”就荡然无存。眼里欢喜过，心里踏实着，是比吃着用着还要心满意足的。不然就要肉疼，就比没吃没用还难受，有时候还会后悔得抹泪。我外婆心里弥漫的东西，也是暮色。

暮色老了时，就是夜，暮色到夜的路在原地，可以片刻等到，“乘门”一般。我现在读书翻书页，会无端想到小时候的“乘门”，书页轻如片风，拂而能过，感觉是轻薄，没有门厚重。暮色烟消云散，夜是另样物质。油灯一点，夜的一角就被挑开，灯色水汪汪，灯花可以在人的气息里飘忽，光影也恍忽。

我外婆一手执油灯，一手拉我手，打着哈欠，嘴里喃喃言：睡去，床亲，被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