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

荒村旧事录78

风调雨顺，山就常青翠，海也常蔚蓝。海在荒村之外，爬上山头，四周都是海，浊水在辽远中没有浊色，水还是有水的天色，雾浮在海面上，落在山脚。眼阔，心也能阔，常在海边独坐，想着海也是孤独的。

海大，搁着岛，搁着行船，也搁着风和云影子，又海在天际有边，是界。夏日，海面上的水会演绎多种颜色，极目之处是苍茫，阳光落下的地方金波粼粼，而眼前是黄得不能再黄的潮水。云翳下是阴凉。水在流，就流成一条条光影中深浅不同的颜色。

海边的礁石千疮百孔，兀立的石头都朝海，有一些就被叫作“望夫”。荒村的村外海边，有二块望夫石，一块叫“桃花望夫”，另一块就叫望夫石。桃花望夫是礁，就在水中伫立，像是这望夫的女人急得不禁走进了海水里，老一辈说，桃花望夫至今还在往海里走，每年一寸，海浪就在脚边雪白地不息。

另一块石头坐在半山腰，身姿看不切，好像在一步步地登山，想爬到高处去。

风水有影射，荒村就有了二个女人的故事。

恩爱不是稀罕事。她嫁过来八年，与丈夫见面三夜，“一夜夫妻百日恩”，有人算细帐，一年后恩满，按理她可以再嫁。她说：恩爱不是稀罕事，她不会再嫁。比如桃花望夫那块石头，望夫一万年，也不是因为做过一百年夫妻。荒村捕鱼的男人常有死在海里的，死在海里，坟就朝海做，棺材里埋的是衣服，魂魄则埋在自家女人的心里。那个女人叫阿菊，后来又领了一个小孩来养，姓丈夫的姓。阿菊清明去上坟，背靠着坟碑坐半天。忽叹着摇头自语：他阿爹，其实你长什么样，我已经忘记。她把儿子养大，儿子又到海里去捕鱼。她的儿子，荒村都叫某某的儿子，某某是她丈夫的名字。

不是恩爱才稀罕。她嫁过来的第三天，就与他吵架。为了一件小事。海里有一种鱼叫“鬼鱼”，就是海河豚。鬼鱼要生气，生气气来把身子鼓圆，然后可以憋死。他是鬼鱼性格，不料她也是。那天夜里为什么吵架，已经忘记。只记得他摔门出去时，说了一句狠话：除非海枯石烂，否则我决不回这个家。他是船上的老大，他就住在了船上。

她决不会去船上叫他来。半夜里他看见自已屋里的灯还亮着。她也看见他船上的灯亮了一夜。

她发觉自已有喜了，船上的伙计岸上的亲戚，把他弄到了家里。进门她说：海枯石烂了？他扭头就走，又回到了船上。这一夜船上没有了灯火，而她的灯点了一夜。

村里的老人说：这是清水碰了石岩。碰石岩，至今还是荒村的谚语，什么意思没有其它的语言可以翻译。她生了个儿子。半夜里，他爬到自家的窗后去张望，小孩子在啼哭，他忍不住摸索着去敲门。谁？我。她在屋里咬牙：鬼鱼！你爹你妈的海枯石烂了？！他蹲在门外的地上，无声地抽搐，哭到天亮。从此一去再不回家。海上岸上夜里从此不点灯，漆黑得深不见底。

十八年后，儿子上了他的船，他还是没有回家，因为还不见海枯石烂。他的儿子随她姓，荒村人叫起来，叫某某的儿子，某某是她的名字。他就一辈子躲在船上。她恨他，恨得跟儿子说：他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他。

这是荒村的传说，是关于二块石头的。村上的老人讲完故事，会跟你说，这是真人真事，而且离如今不是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