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
(2009-04-13 10:5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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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谷年糕荒村一块露稷 |
分类: 《僻壤》(随忆集) |
炎夏
荒村旧事录79
夏天基本就是赤膊,裤叉是一块简单的布,一根橡皮筋箍着。我记得穿久了橡皮筋要宽,太宽泛的时候要滑下去,就经常需要把裤叉提一提。裤叉是紫绛红的,脚上也不用穿鞋,头上顶着乱发,头发成了全身最厚重的穿戴。小孩子经常会狂奔,狂奔并不避烈日。只是要把宽泛的裤腰捋一个结,裤叉就牵扯变形,看上去样子十分胡乱。
荒村土地不多,作物却种得很杂,高梁粟米都种,荒村种高梁粟米都是一小块,是到年底做年糕是搭花色的。高梁在荒村叫露稷,粟仍旧叫粟,露稷、粟做年糕切成手掌大小的菱形,与白米年糕一起做,年糕就有红有黄有白。年糕用大缸浸在清水里,可以保存到夏秋,偷缸里的年糕到灶间灰缸里去“捂”熟,埋在灰火里焙。
灰缸里常年不息的暗火,是用柴末子养着的。年糕埋下去半个时辰,就可以焦熟。外焦内软,香喷喷。露稷饼最粘糯,口感即非常粗涩。一年里沉在缸底剩下的总是露稷饼。五月罗汉豆新熟,用嫩豆粘在露稷饼上烙,算是最好吃法,可好吃的是豆子,露稷饼依旧不好吃。不好吃的露稷为什么每年仍然种,这是说不明白的。
七八岁的小孩最喜欢露稷和六谷地,六谷是玉米。到炎夏露稷六谷都比人高了,钻在庄稼地里,可以捉迷藏,可以疯玩,平常的疯玩,会显在大人眼皮底下,而露稷六谷地里的疯玩就看不见。人隐在青青绿绿里,就会有另样的瘾心生出,特别兴奋。
鲜活的露稷和六谷的杆有滋味,从咸涩到甜都有,有的非常甜,犹如甘蔗。这需要挑,挑的办法就是杆上咬一咬,咬着了甜时,就坐在那里吃“甘蔗”。被咬过的露稷和六谷大风时会折断,好在炎夏大风少。野小孩就一块地一块地的寻,神出鬼没。吃过的地里,如同野猪袭后,一片浪籍。胆小的孩子一般都不敢,敢于呼啸绿林的都是皮得不能再皮的,这是恶事,捉住会挨打,打起来不会留情。
山上有天门冬,是一味中药。天门冬的藤细软,叶子翠绿,缠绕几下就是草帽。这草帽戴头上,有青草气息,炎夏就是这样的气息。喜欢戴这样的草帽,觉得隐匿很深,就好像自己有了你都看不见的本领。
有一个孩子叫亮,一刻都不会安静,赤膊的身上也络满东西,有不能吃的树果,藤蔓捆着的六谷杆,人一直汗流浃背模样,经常被他父亲打,打皮了哭也情不由衷,嚎得像是唱山歌,他干坏事独往独来,不与我们成群结队。亮被我们叫作乌鲤鱼,活络得如山魈野鬼,我们常疑心他不是真人,有一次群起把他捉住,剥了他的裤子验过,原来也是真的人。
炎夏有一派繁华,什么都茂盛,阳光、晨露、树荫、星都是特别的,而山野之绿则铺天盖地,夜色上来时,虫鸣从溪沟草丛屋树以及野地里远远近近地响起,声暗哑,但密密如织,这样的“说话”声你细听,那是真的会觉得世界无限,现世的生命层层叠叠,很多都在你眼界之外,作一种隐匿,与你很遥远,即又同世同在。
星月满天时,夜就凉,那种凉,如身在一棵彻天大树的浓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