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

荒村旧事录77

竹是禾本科植物，禾是草类，竹子是“大草”。大而木讷，竹子往往忘记开花，竹子的一生只开一次花，开花结实，结的叫“练实”，亦叫竹米，传说“风凰非练实不食”，应该也叫凤凰米。结了竹米的竹子都枯去，及竹子记得开花，往往要等几十年。

箬是竹，荒村人讹误，把笋壳叫做箬。春天长笋，笋高壳落，竹林里拣箬壳，包粽子，做箬帽，都用得着，新酿好的酒也是箬壳收坛口，再用烂泥封好。

竹林里有箬，箬是这个竹山住的一只鬼的名字。荒村鬼按只论，不叫一个鬼，也不叫一口鬼。箬是一只活鬼，夜里白色的，白天黑色的，煞是好看。见过的人讲，像一竿竹影。这么说，夜里的竹影白色的？

男人说箬是雌鬼，女人说箬是雄鬼。雄鬼的证据充分，竹山清晨有长竹荪，竹荪是蕈，长得极像雄物，就被杜撰为是箬的卵子。这么说谁还再敢采竹荪？谷婆告诉说：没事，这是箬多余扔掉的。竹山一切都是多，竹子多，笋多，竹叶也多，多就有余，不珍惜，箬就有把卵子扔掉的派头。

这些都是谷婆所讲，谷婆专讲鬼故事，什么样的鬼她都见过。谷婆戴着老花眼镜钉扣子，习惯把针在头皮上划划，眼镜垂在鼻尘搁住，看人要作低头眼晴上翻状，从眼镜架子上方盯牢你，说：说给你听！世上的鬼，多如浮萍。你们走路要小心，虽然看不见，但人走路，是鬼缝中挤过去的。

谷婆与鬼熟，听她讲鬼故事，胆子可以很大。谷婆说：箬是有一对的，还有个是女鬼，因为她额上有刘海，看见人会笑，笑起来悉悉瑟瑟，还是一双小脚。唉，所以女人最好不要去采竹荪，那个女的箬，那是会吃醋的。

那么，这箬晚上住在哪？谷婆笑：说给你听！竹子是空的，住空竹洞里的。那不是晚上看不见箬了吗？谷婆说：晚上箬穿白衣白裤，纺绸的，竹山头上那根最高的竹梢上站着，风来时一摆一摇，像是踩高跷，月亮就在嘴边，渴了喝一口月亮里的水，累了缩到竹子里面去睡觉。

可以用手指扣竹子，扣着箬睡着的那根竹子时，竹子会响，箫一样响。谷婆说：月亮里有水，月亮是冰做的，舌头舔一舔，水就来了。我不相信月亮水，谷婆说：说给你听！不要不相信，不信遭报应。

问谷婆：谷婆你死后，会变成什么模样的鬼？谷婆停了做针线活的手，脸一黑，不说话。

谷婆将来会变一只什么鬼呢？会变浮萍一样吗？无论变什么，那时一定不认识。谷婆变鬼后，会去那边讲人的故事吗？不会。鬼都是人变得，人的故事鬼就不稀罕。

说文解字说：鬼死之鬼曰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