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蕻

荒村旧事录71

竹叶萧萧，春天的山荫有寒意，芥菜青青的。

芥菜喜欢冷天里长大，与青菜、麦苗一样过冬。冬天菜地的鲜绿，是芥菜。青菜霜打后会萎蔫，芥菜则是越寒越来精神。雪后田野，菜地里，霰雪被风微尘般从地里吹起，黄昏四野茫茫白，雪被下的芥都是碧绿地苏醒着。

有一种芥菜叫雪里蕻，叶色暗绿，梗细叶碎，早春就要上蕻(抽花苔)，开花只比梅花稍晚一些。没见过大片芥菜开花的，芥菜没上蕻就要收净，留着开花的是菜种，白罗卜开花是罗卜一样的白，其它的菜开花好像都是金黄色，芥菜花的颜色已经忘记，我印象里芥菜一直是绿的，绿得开不出花来。

雪里蕻割后晾在墙头，院子里，甚至路边，芥的气息清辣，芥末就是芥菜籽的末，而芥菜的辣稍淡，生芥菜鹅喜欢吃，会辣得晃头。荒村种芥菜是为了腌咸齑，咸齑即咸菜，荒村保留了这么个古词音，外人听起来是颇为唐突的。

菜晾瘪后，就用大缸用盐腌，腌得发霉生白花，一直到腌熟可以生吃无辣味，颜色也变成了焦黄。芥菜腌的咸菜里，雪里蕻风味最佳，荒村把这样的风味叫做“鲜爽”。咸齑腌好可吃一年，春上新笋出土，刚好咸齑初熟，咸齑就烧笋丝汤，这就很鲜美。晚一些土豆可以吃了，就可做咸齑土豆汤。也有炒的，咸齑豆腐碴。这都是常菜。而咸齑作为常菜的理由还可以与所有的海鲜同煮，海鲜与咸菜的味性能互显，因为都是很有鲜味的东西。包括贝类，都是腌咸菜的汁水清炖，才会最好吃。

大汤黄鱼是宁波菜中的名菜，就是咸菜黄鱼汤。而最能将咸菜的味道提到极致的是鳓鱼，新鲜的鳓鱼是闪亮银白的，荒村叫鲜白鳓鱼，鲜白鳓鱼煮咸齑，是荒村一个男人的绰号，菜的味道，经典得可以成为人的绰号，你就大约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好吃了。从前，海里的鱼，地里的菜，都是荒村自已有的土产。

雪里蕻最不能使我忘记的是雪天。荒村阿二家的茅屋里，缸灶(破缸做的灶)烧着统红的柴根，大铁锅煮着一锅雪里蕻，我们都缩在火堆旁，菜香飘出门外去，在飞雪中弥散。一天都这样窝着，饿了咬菜根，直到雪积起来，满世界雪白，天暗下来付时，炉火更加红，暖到心里去。大雪纷飞，天地都被关在门外。

后来这情景经常成为我做梦的背景，或是与三五知已在大雪的荒村里炖着芥菜围炉夜话，或是与梦里的红颜在这样场景下的雪夜里言欢。雪中，茅草屋，炉火煮着雪里蕻，成了我梦里世界最温暖的东西。如果梦到红颜时，就最好屋外不远处的溪边，还有一二树红梅在飞雪中怒放，当然不必冒雪去看，想一想有这样的意思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