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某校“禁爱令”：不要为性侵者驯育待宰羔羊

戎国强

4月4日，网上读到一篇澎湃新闻：《沈阳一学校颁禁爱令:并肩散步互赠礼物都算谈恋爱》。读罢此文，想对主事者说：你们这是在把学生往沟里带，这是在为性侵者准备待宰的羔羊。

按照这个“禁爱令”，下列行为都在禁止之列：

① 校园内向异性互赠贵重礼物。

② 校园内男女同学单独在无人区、角落里、树底下、花丛中等偏僻处谈话。

③ 校园内在操场上、通道，男女同学并肩散步。

④ 在校园内（教室内）牵手、挽手搭肩、拥抱、接吻等肢体亲密接触。

⑤ 校园内利用纸条、信件、手机短信、QQ聊天等进行谈情说爱。

如果这个“禁爱令”实施成功，正值青春期的男生女生都被教育得像一张白纸般纯洁，不知道男女之爱是什么，不知道什么是性，什么是性爱，更不知道什么是性侵害；只知道性和性爱都是不能触碰、也不能启齿的“坏”的、可耻的东西；最终，自己的身体以及相关的生理现象都是不洁的、有罪的——这种教育、教化的结果，就是把自我否定的心理植入被教育者内心，他们（主要是女生）就在两个方面被置于弱势地位：一是心理上对性及涉性话题和事物的恐惧，二是技术上的缺损——他们的语言表达能力被预设了一个可怕的空白：凡涉及到“性”，他们将不知道如何描述、如何诉说。如果女生遇到阅历、地位和体力都强于他们，对他们有一定支配和控制能力的人对他们实施性侵，他们既不敢对别人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一句话：无力抵抗；因为“禁爱令”早就剥夺了他们的最基本的反抗能力。

这几天，两起高校学生自杀事件引起人们强烈关注；其中一件是发生在20年前的北大中文系学生高岩自杀事件。就在这个清明节，几乎与“禁爱令”新闻出现的同时，高岩当时的班主任王宇根、两位同学徐芃、王敖和她的好友、北大社会学系毕业生李悠悠发布实名文章，质疑她的死与前北大中文系教授、现任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沈阳的性侵有关。

4月7日发布的署名陈少远的公号文章《北大女生20年前为何自杀？三位教师回忆沈阳被处分往事》里，有李悠悠的回忆，李很具体细致地描述了高岩当时的心理状态，不要说反抗，连在闺蜜面前诉说都很困难——

“第一次说起，高岩在吞吐支吾了很久后，慢慢启齿：他让我交作业到他家，要跟我讨论一个学术问题，我没多想，我就去了，但是我没想到他从身后一下把我给抱住了，而且喘气声很粗，我很害怕。”

——后来，高岩还说沈阳“像饿狼一样向我身上扑过来”，他“脱光了衣服，对她做从未做过的事”。

高岩的用语有一个明显特点：回避、不使用“性”这个词，更没有使用过“性侵害”这个词，只会用“从未做过的事”、“不喜欢做的事”这种含混、模糊的语言来指代性侵害行为——一个在中国顶尖文科大学的汉语言顶尖系科专门学习、研究汉语的大学生，她的涉性语言能力，与一个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那么高岩的倾诉对象李悠悠呢？

——“我当时自己连恋爱也没谈过，我只是说他怎么会这样呢。”

——“李悠悠现在想，高岩是在发出求助的信号，但她当时并不知道怎么宽解这个同样没有过恋爱经历的密友。她想，如果自己当时有更多关于性侵害的认识，也许就可以帮帮高岩。”

不难看出，当时的李悠悠，跟高岩一样，也是“性盲”，她无力帮助高岩，与高岩无力反抗，是同一个原因：不敢说，不会说。她们（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在同一个性文化、性观念环境里长大，区别仅仅在于李悠悠没有遇到这样的老师。

如果说高岩是羔羊，是猎物，那么她面对的是一个怎么样的猎人呢？在学生的回忆中，沈阳上课时“喜欢随口举一些有歧义的例子，一般涉及性话题”。他讲语法结构时爱举涉性话题例子的习惯似乎保持了20年，多位北大学生向笔者回忆，沈阳曾举例分析“打东边来了个冠希，手里提着个相机”的结构。他还解释过什么是“热裤”——让男人看了发热的裤子。

上述事例表明，与高岩的回避与“性”有关的词语相反，沈阳很热衷也很善于使用与“性”有关的各种表达，并运用于教学。一个男性师长，很容易在学生尤其是女生面前取得话语优势，除了他的专业能力（沈阳是教汉语课的）之外，还有意无意借助了性文化环境中的女性弱势地位。

遭遇侵害之后反抗，要维护自己的尊严和权益，首先要会表达，会陈述；连诉说自己遭遇了什么的能力都没有，何谈反抗？不敢说，不会说，所有的压力都积聚在内心，自杀是压力达到顶点时的必然结果。

高岩的诉说能力，早在她考进北大之前就被剥夺了。1996年高岩读大二——这个年代的性文化性观念，比现在只有更保守，更陈腐，对学生尤其是对女生更有害，在遭遇性侵时，这种有害则是致命的。

4月8日，北京大学和南京大学（即沈阳先后任职的单位）都表示要重新调查高岩自杀与沈阳的关系。但是，如果要杜绝更多的类似悲剧的发生，应该从根本上做起：改变这个让女性更弱势的性文化环境，在中小学普遍推行性教育，让孩子从小就接受正常的、科学的性知识，形成健康的、阳光的而非扭曲的性观念；让正视性问题、性现象成为人们的普遍心理，并具备涉性话题的语言表达能力，这样，才能把性侵害的空间压缩到最小，最大限度地保护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