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克并不是一个很守规矩的哲学家，从他任意写作的行文风格就可以看出来，东扯西聊，逻辑性很差。但齐泽克绝顶聪明，能把不可解的拉康概念接入现实，生成了齐泽克式的悖论。很显然，这些悖论都是打着拉康旗号的。这篇文章，我从齐泽克的《斜目而视：通过通俗文化看拉康》总结他生成的悖论，而不是阐释他。我相信齐泽克对悖论的兴趣超过他对拉康概念本身的兴趣，书的标题就是一个悖论。我总结他的悖论也是不完全的。

 齐泽克的“蛇蝎美人”魅惑之态，是从拉康“女性并不存在”延伸出来的，这是一个悖论，因为这个悖论相对更能体现齐泽克把拉康概念接入现实的功夫，我单独成文，这里不再赘述。重点梳理其他悖论。

       关于重复的悖论

现实不过是幻象空间在填补了实在界的黑洞之后的剩余。这是悖论出现的机制。

齐泽克引用《伊利亚特》的文字：仿佛在梦里，追赶者永远无法成功地追上他正在追赶的逃亡者；同样，逃亡者无法彻底摆脱追赶他的人。

  这是一个悖论，《奥德赛》中，大力士赫拉克勒斯不断射箭，结果飞矢不动。拉康认为，目的是最终的所得，重在结果；目标是我们打算获得的东西，重在过程。驱力真正的目标是不断地复制自己，是回到自己的循环之途，是不断重复循环之途，是远离自己的目的。真正的快感就来自这种不断重复的循环运动。这就是西西弗的悖论。

  幻象通常被设想为可以实现主体的欲望的场景。幻象所实现的是，所展示的，是欲望本身。欲望的实现并不在于它的完成和充分满足，而在于欲望自身的繁殖，在于欲望的循环运动。之所以实现愿望，恰恰是通过幻觉，使自己进入一种状态，这种状态能使他无限期地拖延，阻止自己充分满足欲望。通过幻觉，他使自己不断地繁殖匮乏状态。而匮乏，却是欲望之为欲望的根本。拉康的焦虑并不是缺乏欲望的客体-成因。导致焦虑的不是客体的匮乏，而是过于接近那个客体，并会因为失去匮乏本身。焦虑是欲望消失导致的。

 也就是说，人一旦接近目标，就是灾难莅临。因为人失去了重复的循环。重复是人的精神食粮。这时一个颠覆性的认知，指出人精神支撑的位置是重复，否认了目的性，人不断重复，在艰难困苦中生发的欲望，不是为了实现所谓理想，而是阻止理想实现。人的目的不是赚100万，而是重复赚的过程，性的目的不是为了刹那的快感，而是重复过程。这也是“欲壑难填”、“人没有满足的时候”的内因。因为人们并不是为满足某个欲望，而是重复获得快感的过程。

 我们总是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尽管我们曾经试图逃离。

         关于假装的悖论

     齐泽克从大对体衍生出一系列的悖论，即幻象中的幻象。这就是著名的“在我们之内又不是我们”，我把这句话总结的大致公式是，是A是A但不是A。齐泽克阐释的大对体，即大对体是不存在的，只是回溯性建立起来的幻觉。

     齐泽克引用电影《鸭羹》台词：这个人看上去像傻瓜，做起事情来像傻瓜，但这你千万不要上当受骗：他真的是个傻瓜！

     与此同质的是拉康的一个笑话：你要去克拉科，却告诉我说你要去克拉科，害得我以为你要去伦贝格。齐泽克把希区柯克电影一段法庭辩解改写成“这两人看上去像一对恋人，做起事情来像一对恋人，但你千万不要上当受骗：他们真的是一对恋人！”

     这是一个关于认识论的悖论，齐泽克和拉康虽然没有指出来，即“是A是A但不是A”。也就是认识论存在某种本能的幻象。既是本能，又是幻象，这两个矛盾体却在难以捉摸的大对体，即形而上学层次上高度融合。

     这个悖论会带来什么？拉康说，动物欺骗和人类欺骗存在巨大差异，只有人类可以通过以真作假，进行欺骗。动物可以用假充真，进行冒充。只有人类通过讲真话进行欺骗，只有人类通过假装欺骗，却真的在进行欺骗。我记得波德里亚曾经对假装和模拟尽心区分，假装是一种姿态，比如生病，但模拟需要细节的真实，更具有欺骗性。有些现象模拟欺骗，其实在进行真的欺骗。

    齐泽克的视觉是，假装我们是什么，结果我们真的成为我们要假装的东西。

              关于爱情的悖论

     爱情和婚姻进入很多哲学家的视野，为什么？一旦这种日常词汇和现象被哲学凝视，那么，爱情和婚姻如同形而上学不可解。齐泽克是有创造性的，这一点我是推崇的。他在阐释拉康的小客体的凝视，把造成创伤归因于被客体化的正是我的凝视。意味着我的凝视不再属于我，它是从我这里偷走的。

   这是拉康精神分析提出的，大意是凝视的镜像不是实质的客体，是扭曲客体。我理解齐泽克的意思，影恋、自恋、太关注自己的感受的人容易受伤。爱情一旦被凝视，就会出现男女的关系就会荒诞化，这并不是齐泽克的独家发现，而是一个常识问题。

   齐泽克《斜目而视：通过通俗文化看拉康》的悖论贯穿该书始终，开始就摘录康德一段话“婚姻是两个成年异性签署的彼此使用对方性器官的合约”，似乎声明自己探讨的话题是悖论话题。面对“你为什么爱我”这一问题，齐泽克说，唯一适当的答案是：是因为你身上有一种不属于你的东西，因为你身上有一个无法确定的未知数，它深深地吸引了我，但无法把这个未知数与任何实证的属性连在一起。

    爱你什么？是因为美貌、善良、善解人意、体贴？当然，钱权交易属于另外一个层次，这里特指精神层次。但所有这些特质绝对不可能被指标化，一旦被指标化，就是商品的标签。那么，爱情的神秘性，即其不可解性凸显出来了，而性爱仅仅是简单的生理过程。

   这种对爱情的凝视类似于“爱情啊，你姓什么”。性，属于义务，关于生殖器使用的下流义务，严格意义上的爱情是互相医治对方空缺导致的疾病。“我爱你”这三个字是无法解析的哲学问题，我曾经写过长文分析过词语异化，这里不再赘述。拉康说：我爱你，但在你的内部，存在着某种不属于你的东西，即存在小客体，它是我要你废掉的原因。

爱情是一个永恒的悖论。齐泽克说，她死了，他才会终身爱她。我能理解齐泽克的凝视，肉体消亡之后，会诞生创伤性影像，得到一个小客体。她的形象永远清纯，人格永远高尚。这是人和现实的矛盾，需要靠幻象来调节。如果幻象没有一个客体，人会在撕裂中渡过一生。我想说的是，人生产幸福指数，要勇于塑造一个不存在的爱，把幻象当客体。这是人永世无法解脱的现实困境。在烟火和雾霾中，统治现实的是幻象。